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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阳春白雪

小说:

扬州慢

作者:

秦女采葑菲

分类:

古典言情

少女身子一顿,抖了抖,不敢回头,只定定站在原地,片刻又加快脚步。

李皎马上叫门外武婢拦住她去路,又令武婢将倒下的屏风竖起,将少女按落于屏风后,让她就此坐定。

李皎佯装愤恨,也不去看少女,只侧身哼哼道:“砸坏我的屏风还想跑哇?”

少女出声辩道:“哪里,我看它好好的,比我还结实呢!”

李皎哼哼道:“哼,最好是这样!要是让我发现你把墙撞了条口子,我可不会放过你!”

少女隔着屏风回应道:“我又不是野猪,还能把墙撞出条口子?”

周祜闻言捧腹大笑,打趣道:“野猪的嘴可没有娘子厉害!”

周朓不禁往屏风望去,只见烛光幢幢,绣屏蒙蒙,只可见她依稀形体如同置于轻烟薄雾中,如墨长发并未束起,从肩背下倾泻而下,应是方沐浴之故。

李皎:“太啰嗦啦。快坐下给我们弹首曲子听听,这次可不准乱弹!要是弹得难听死,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白未晞犹犹豫豫道:“可我把琴谈坏啦!”

李皎大手一挥,叫侍女换一把新琴。

白未晞笑道:“姑姑,你也不怕我这赔钱货把你的宝贝弄坏?要是我再弹坏,那可不是千金了,就是万金了,姑姑你可要想清楚!”

李皎烦她啰里啰唆,扬声道:“你快闭嘴罢,说得我出不起这钱似的!你姑姑我可不差这点钱!”

片刻,乐声响起。初时琴音低沉,如斜风约水,燕雀啁啾。到了中段陡然升调,如急雨收春,白雨跳珠。片刻后又变得缠绵悱恻,如同小儿女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曲终时李皎笑问道:“弹的甚么曲子,听起来倒有一番儿女情长的意味。”

白未晞答道:“《春江花月夜》。”

李皎喃喃道:“怪不得。原来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笑道:“你瞧瞧窗外是甚么时令?”

白未晞张望了一番,转过头答道:“秋天啊。”

李皎有意留住她,道:“你弹的这首哪里应景了?”

白未晞点点头,玩笑道:“既然春江花月夜不行,那我弹个秋江花月夜罢。”

周朓闻言莞尔一笑道:“虽未应景,私以为此曲甚好,有如杨柳依依,令人适心。”

李皎知道她又要胡闹,嗔怪道:“哪有甚么秋江花月夜,你若要弹,怎么不去张若虚面前弹?”

白未晞嘻嘻一笑,又转回正题,道:“不敢不敢,哪里敢在正主面前胡闹?”

话音甫落,她又转轴拨弦,换了另一首曲子,这首曲子难度甚高,一时令人听不出其中门路。

一曲弹毕,众人沉默良久。

李皎皱眉道:“这回我居然听不出其中情由,也不知其中或喜或悲,真是怪了。”

她转顾周朓,见周朓神情肃穆,沉默不语。周朓一向妙善音律,于是她问周朓道:“阿朓听出这是甚么曲子了么?”

周朓摇摇头,笑而不语。

李皎目光再次转向屏风后,倘若连阿朓也听不出,侄女的琴艺当真了得。未曾想阔别多年,侄女的琴艺已经出神入化。思及此处,不禁对侄女目露赞赏,心生敬佩,点头笑道:“晞晞,你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曲子?”

少女得意悠然的声音自屏风后飘来。

“是《阳春白雪》。”

她话音甫落,周祜抢先道:“是郢中之曲!”

白未晞道:“确实是郢中之曲。但能听懂曲中意之人少之又少。”

周祜笑嘻嘻道:“娘子,我却听懂了。”

白未晞惊讶道:“当真?”

周祜笑得更加放肆:“你靠前,我说与你一人听。”

李皎知道他心思不正,欲调戏侄女,刚准备出声却听得周朓沉声道:“向来曲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何况此曲意趣甚高,讵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

周祜本想一睹这屏风之后的芳容,不想却被兄长打断。尴尬一笑,回顾兄长,冷哼道:“我在音律的造诣上向来不如阿兄,不懂什么情什么乐理,只是一介乡野村夫。”

说罢神情甚为古怪,只低头饮酒。

周朓摇摇头道:“我也只懂些皮毛,算不上精通。”

周祜心生一念,对屏风高声叫道:“我等钦羡不已,娘子可否再弹一次?”

白未晞朗声答道:“自然可以。”

周祜又道:“这回可不同于上回。我来为你唱歌助兴!”

说罢就待白未晞拨弦奏曲。白未晞却并未如他所愿,笑道:“我也有歌,就不劳烦这位公子啦!”

周祜听她有回绝之意,本想出言。却听得她嗓音犹如间关莺语般悦耳动听,惹得他心旌飘摇,情迷意乱,便也不再去分说,自由她去。

白未晞拨了拨琴弦,那琵琶发出几声“叮咚”,纤纤玉手在那把琵琶上轻轻拂过,一连串音符如同山涧清溪般潺潺流出。琴声中顿,转而降调,有如春风拂面,日照白雪。白未晞随着琴音轻轻唱起。

寂听郢中人,高歌已绝伦。

临风飘白雪,向日奏阳春。

调雅偏盈耳,声长杏入神。

连连贯珠并,袅袅遏云频。

度曲知难和,凝情想任真。

周郎如赏羡,莫使滞芳晨。

一曲唱毕,满室人神情各异。周朓满面通红,不敢抬头,只低头饮酒。李照神色愕然,微微瞠目望着屏风。心里疑惑她为何会对周郎有慕意?疑惑间却听到母亲清朗的大笑。李皎伏在案上,笑得周身发颤,合不拢嘴。她身旁的周祜也是面露喜色,频频望向屏风。

白未晞兀自皱眉,不明其中意味,还以为是姑姑嫌弃她唱得太过难听,有意取笑,顿时心生怒意,不满道:“又要人家弹曲子,又嫌人家唱得难听。哼,我不理你们了!”

说罢起身就走。她身侧的武婢哪里敢让她走,她刚起身,就被二婢按落,走也不是,弹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当即又闹起脾气,对着众人埋怨道:“你们喝酒,又不给我喝,还笑我,还不让我走,什么意思嘛!”

周祜闻言,舀了几勺酒盛到酒碗中,端起酒碗,方欲朝她走来,咧嘴笑道:“妹妹莫急,周郎这就给你盛酒喝!”

他刚起身,却被李皎伸手拦下,李皎眼神阴沉,示意他退至一旁,接过他手中的酒碗,向屏风走去,转过屏风。但见白未晞背对着她,双眼紧闭,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嘴里还在哼哼。李皎碰了碰她的肩,白未晞立即将身子半转过去。

李皎将酒碗递到她面前,低声问道:“闻闻,这酒可香了,不尝尝么?”

白未晞侧过头,鼻尖翕动,睁开左眼,闭着右眼,忍不住往李皎手边觑了一眼,哼哼唧唧道:“哼哼,一点都不香,臭死人了,我才不要喝臭酒!”

李皎缩回酒碗,假装要将酒喝完,笑道:“既然你不喝,那我就把它喝了!”

举起手臂,假装一饮而尽。白未晞这时旋过身子,一把抢过酒碗,“咕噜”一声一口灌进腔中。她动作过急过快,酒液飞出,溅在李皎衣裙上。李皎低头一看衣裙上已是点点酒液,在她肩上拍了一掌,骂了一声:“你这小猢狲,将我衣裳弄脏啦!”

白未晞咕噜噜喝完那碗酒,将酒碗放在李皎手上,李皎笑骂道:“怎么,还要我给你端茶倒水?”

两边武婢见状也忍俊不禁,只是碍于主家在前,不敢有太多动作,只得赶紧敛容,相互交换眼色。

白未晞也不害臊,理直气壮道:“哼,谁让你笑我?”

李皎转过屏风,走到案前,将酒碗放下,复转头笑道:“我哪里笑你了?”

白未晞闷闷叫道:“你方才分明笑我了。你笑我唱得难听!”

李皎闻言拍了拍案几,又大笑起来。

白未晞这次见她又不明所以笑起来,比之前番愈加气恼,气得直在地上跺脚,高声叫道:“你瞧,还说没有笑我,这不是又在笑了。”

周祜在旁瞧热闹,也掺和进来,对白未晞笑道:“娘子的歌声如此动听,说是仙乐也不为过了,怎会难听?小人今日蒙娘子垂怜,幸何如之?”

白未晞听他有意调侃自己,心里本就恼怒,想起他先前还自称周郎,这下更是恼羞成怒,将手捏成拳,愤愤叫道:“谁垂怜你了?”

话音一落,又觉得此举不妥。他是姑姑的客人,这般唐突说辞定会令他不悦,于是话锋一转,压低声量道:“妾不过蒲柳之质,何堪公子垂怜。再说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还请公子慎言。”

周祜却笑道:“能奏出如此仙乐,怎会是蒲柳之质?我说娘子是上人之质,娘子便是上人之质。”

白未晞只觉得这人言语轻薄,不想再与他纠缠,便缄默不语,不再理会。

李照在一旁隔岸观火许久,这时突然出声笑道:“阿妹这首诗写得真好!”

白未晞摇摇头,道:“不是我写的,是欧阳衮写的。我只负责唱。”

李照不嫌事大,继续添柴加火,有意看向闷头喝酒的周朓,戏谑道:“那你这最后一句何解?”

白未晞恍然大悟,两颊飞红。这才想起室内还有个周郎,偏偏冤家路窄,叫她不早不晚在这儿遇见,她心里只念着周郎千万不要发现她才好,免得别生枝节。掌心早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那边的周朓心里砰砰直跳,心中又紧张又疑惑:“我从未见过这娘子,左不过听她弹唱,她怎会如此直白大方?一上来就说望我赏羡?”

转念一想,许是知音难觅,她左不过望自己能解这曲中意。

凝思间,他又饮下数碗热酒,不觉两颊微烫,气血翻涌,原来人饮酒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身不由己,放浪形骸,恨不得将那平生未敢倾诉之情尽数说来。

周朓望着屏风,见烛光下那道倩影微微摇摆,神思恍惚,微微一笑,道:“《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娘子意趣高雅,非中人能及。”

白未晞闻言顿感赧然,心道:“我初时只是随便挑了首曲子,哪里想到这么多,他这般捧我,倒令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支吾其词道:“我......乱弹的,想到就弹的,哪有什么高雅的意趣?”

仔细回想他方才那番话,不禁为他博识所惊叹,连连点头道:“是了。《阳春白雪》虽取自初春雪融之意,却并非通俗易懂。”

周朓立即接道:“朓曾闻‘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是以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白未晞听了他忽然引经据典,扯了一大段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心中惊慌失措,面上却强作镇定,点点头,尴尬笑道:“是的是的。”

李照在旁观察周朓神色,只见他已不同于先时,听白未晞言说时,他两目湛湛,目露欣赏,一面点头,一面微笑。这是她前所未见的,周朓一向仪容端庄,在外人面前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向时有人与他争议,那人朝他面上吐了口唾沫,周朓面不改色,也不恼怒,只是待那人拂袖走后,他才将面上唾沫抹去。今日他莫非是醉了?

周祜在旁观望他们二人一来一回地聊起,竟然十分融洽,顿时心有不满,插话道:“这里可不只一个周郎!”

李照立马笑道:“可丹阳周郎只有一个!”

周祜大为不悦,指着兄长叫道:“哪里的话?只他姓周,我就不姓周?”

李照道:“你出去街上问问丹阳周郎,看看他们怎么说。”

周祜扭过头,怒道:“问他们做什么,我姓什么还要问过这群刁民?”

他心里十分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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