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室的摘窗向外支起,楚凝下巴枕着胳膊,倚在那儿发呆。
她望出去,入目便是湖绿的小池塘,几枝木芙蓉粉白垂花,延入窗格内的视野。
楚凝不经意间叹了口气。
美景就在眼前,她却突然怀想眉山嘀嘀嗒嗒的夜雨,和空山新雨后,满地落叶的小山亭。
“姑娘在屋里头一连闷了四日,今儿个晴暖,出门走一走罢?”云萝劝说她,低头收拾着她铺满桌案练笔的纸张。婚事烦归烦,但不能惹出心病来,得不偿失。
楚凝兴致怏怏,没应声。
那夜过后她就只在宅院里窝着,里外都觉得无趣。
雪白的狐氅被她脱在椅背,云萝抱起来,挂到木施上。氅衣尺寸大了太多,但见她最近着迷那册诗词,临睡了还总专注案前临摹行草,云萝便想这狐氅留着,夜凉给她披一披正好。
收整妥当,云萝有了主意,走到她身边:“上贡皇宫的布匹得赶制,布行冗忙,沈二爷和老夫人近日是要少些空了,姑娘左右无事,不如咱们去一趟紫阳街,挑些老夫人爱的糕点,送到布行?”
闻言,楚凝慢慢坐直,回首看过来。
果然见她神情有所动容,云萝又笑道:“沈老夫人见你来了,必定欣喜。”
楚凝略作思考,点头“嗯”了一声。
这话倒是有提醒到她,姥姥年事高了不能太劳累,她正闲,何不到布行帮衬着。
总算将人劝动,云萝很快备好马车,主仆二人便去往西市。
西市的紫阳街整一条全是茶食楼铺,年代悠久,糕点与茶道无不上乘,在锦官城很有头面,便是公子王孙也都喜到此品尝茶点。
楚凝记得姥姥口味偏糯,于是在一家合适的糕点铺,挑中几品豆糕。瞧那栗子酥不错,准备也要一份,她爱吃,也正好给舅舅下酒。
可到柜台前结账时,却迟迟不见店主身影。
云萝出去寻,才发现女店主人在外面,不知在观望什么,抻着脖子瞧得入迷,被唤回店中做生意竟都难分难舍。
“这便包起来给您。”女店主收了银钱,低头将糕点包进油纸,眼角还荡漾着压不住的笑意。
没等糕点包完,隔壁蜜饯铺来了个小娘子,拎着裙闪进来,兴奋地凑到姊妹耳边低语:“瞧到没,二楼最右的窗边,人还在呢……”
女店主下意识停止动作,抿笑点头,捂嘴附耳:“晓得是哪家公子爷不?我在咱们街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样漂亮的男人,俊得跟神仙似的!”
“你当我见过?”
“人不就在东哥儿的茶楼,晚些问问去……”
这俩娘子急不可耐地说了半天悄悄话,也不知在聊什么喜事。
“还请快些,我们姑娘有要紧的事儿。”云萝催道,自家姑娘这几日心绪本就低迷,难得出来散散,可不想她等久了再失耐心。
女店主回神,忙笑着应声,娴熟地继续包装。
楚凝倒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她出门戴了面纱,不想单独在人多时露面,怕被认出,传到崔氏那招来麻烦。
“久等了,您拿好。”女店主笑吟吟地递上几提包裹,抬头的一瞬,才见着面前安静的女郎。
女店主不由愣了一愣。
她的容貌虽被雪色绣花的薄纱掩了,但露出的那双明眸像是浸在春池里一般,盈盈含水,是介于妩媚和清雅之间的娇柔,甭说男人了,女子见了都难免心动。
眼前的人眉眼有多美,女店主没读过什么书,形容不出,只本能地心忖,她和正坐茶楼二楼的那位爷,相貌生得可真够般配。
“糕点全备一份,送到如韵茶楼,动作麻利点,别耽误小爷!”
云萝接过豆糕和栗子酥,楚凝正要走,便听得一句狂傲且耳熟的声音自门口扬来。
是三五个穿金戴银的小少爷。
看清为首叫嚷的那个,楚凝黛眉蹙了一下,没多想,示意了眼云萝,便径直往出走。
她目不斜视经过,那人粗略瞟过去一眼,眸光忽闪,蓦地高声叫住她:“二姐姐也在这?”
楚凝足步一顿,眼中浮现出不愉快。
怎的遮着面都能这样容易就看出她是谁?
“二姐姐走得真够急的,都看见我了,招呼都不打一声?”那小少爷手搭着腰打量她,笑得有几分顽劣:“家不回,出门又戴着面纱,姐姐,你该不是……来这儿私会情哥哥的?”
他一揶揄,同行的几位公子哥配合着发笑。
“三公子未免太无礼了。”清楚此人德性,云萝生气地替姑娘抱不平。
那人仍是狂:“小爷允你这贱婢答话了?”
“我允你训她话了?”楚凝终于开了口,那双眸子天生含情,难有杀伤力,语气却明显清冷下来:“家有尊卑长幼,楚曜,见着我,怎样行礼都忘了吗?”
楚曜顿时被怼得没了出声的底气。
他便是崔氏所出,开国公府的小公子,楚凝名义上的继弟。饶是生母为当家主母,他也称得上嫡出,却非长子,继房只能为次。名门世家讲究礼规,他与楚凝虽为平辈,到底浅她一年,见了面是得请礼的。
她拿礼教压他,他只得做个深呼吸,脑袋忍辱低垂下:“见过二姐姐。”
话落便又扬眉:“成了吧?”
“摇头晃脑,不情不愿,你们继房教出来的规矩便是这样?”就他这态度,楚凝有心不计较都说不过去。
楚曜秉性就是个急的,直接气笑:“二姐姐未免欺人,礼我行了,存心刁难便是你的不对了。”
“就凭你有损家范,我出面管教,你敢有什么怨言?”楚凝淡淡盯着他。
多年来在国公府低头不见抬头见,楚曜深知她不是个好惹的,尤其口头上,他就没一回在她那讨得好过。
争她不过,楚曜压下心头怫怒,突然卖乖:“行,跟二姐姐认个错,小弟在如韵茶楼做了局,邀二姐姐一道去如何?”
楚凝狐疑地瞥他一眼。
果真见他露出不良的笑:“施大哥随后便到。”
说罢,楚曜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施项衡。
施项衡立刻领会到意思,拍掌上前两步,拦住她:“甚好甚好,今儿巧遇楚家姐姐,实乃幸事,我长兄正要来,咱们这便见一面吃吃茶。阿曜您不想搭理,我施府的面子,姐姐总不能拂了?”
旁的几个小少爷也纷纷附和。
这般戏谑的语气,楚凝是彻底听明白他们打的主意了。
这几个和楚曜玩混的同龄,都是锦官有名的纨绔。叫施项衡的这个,是施家最小的儿子,施家多年来仰仗明家,做上当地最富庶的官商,财气声望受人倾羡,施项衡蛮横的资本便在此。
而施家大哥曾向国公府提过亲,求娶美名满城的楚二姑娘。当然,不必楚凝回拒,崔氏第一个不答应。能利用她攀上更高的枝,崔氏这般心计,怎会稀罕区区官商出身的施家。
于是乎,楚二姑娘是施大公子梦寐以求的梦中人,便成了锦官人尽皆知的谈资。
楚凝不傻,清楚其中玄机。
她去了,这几个不安好心的添盐着醋传出去,就是她与施大公子纠缠不清,名节必失。
若不去,难保楚曜回府不向父亲参她一本,冤枉她目无下尘,不受他赔礼,甚至将他欺压。
左右都是那小子得了便宜。
楚凝不语,凉凉地看着他。
“施项衡——”
正当楚曜得意之际,一道不愠不火的声音自店门外沉沉地压了进来。
众人循声回望。
出现在门外的那人一身劲甲窄袖墨袍,银带束发,身姿英挺,他抱着胳膊站在路中央,睨来审视的眼神无形地高人一等。
是明予。
周遭气氛好似倏地被冻僵,尤其施项衡,一瞬瞪大眼,半口气都不敢往外喘。
明予也不往里进,只慢悠悠抬了抬下巴,一字一句皆是命令。
“带着你的人,滚出来。”
施项衡暗嘶一声,抓耳挠腮地逃避他的目光:“见了鬼了……”
别说这是锦官,哪怕是在京师,这群官僚子弟也最不敢在明家人面前放肆。
何况是唯明家马首是瞻的施家。
“哪个没眼色的?”楚曜并未见过明予,平日又横惯了,见有人砸场,嗤声不服。
身边识人的小友们脸色忽差,如死灰难看。
施项衡忙掩唇,连连推他:“不要说了,走,先走……”
楚曜被推搡到外面,烦躁地刚要来脾气,施项衡和其余几个忽然都朝那人齐齐拱手弯腰,好声好气唤道:“明小少爷。”
在此地,还有谁能当得起一声明小少爷?
楚曜一愣,蓦地恍悟过来,如鲠在喉,高昂的气势顿时化了烟不见。
“没想到您在,小少爷有何吩咐?”施项衡赔起笑脸。跟前的人年长辈小,可偏他们都如野猫见了虎,没胆造次。
“方才是你拦着楚姑娘?”明予冷眼看他,嗓音缓缓:“怎的……”
“没有,没有的事!”施项衡抹汗。
明予扫了眼旁边的几个:“没有?”
众人脑袋慌不迭往下点,接二连三应是。楚曜也垂着头,不敢再声张。
明予眸光移到楚曜身上,意味深长落了一下:“你们怎么玩我没兴趣管,少给我打扰沈家人。”
再愚笨也该能听出,他口中的“沈家人”,是将楚凝也护里头了。楚曜不禁吞咽,在他们频频回应时,头垂得更深。
“听懂就走。”
明予话罢,这群人如释重负赶忙溜远,都不管什么茶局了,眨眼便不见踪影。
等人灰头土脸全跑了,楚凝才走出糕点铺,行上一礼,感激道:“多谢明公子。”
“楚姑娘客气。”明予笑着颔首,阴沉顿散。
这位明家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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