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数九寒天的伊始,对南方城市而言,通常也是气温断崖式下降的伊始。
十分应景的,彭城今天一早天色就阴沉沉的,等宋成希抵达杨闵华家的别墅区时,已然寒风朔朔,接着雨也窸窸窣窣落了下来。
宋成希打起了伞,很快又收了。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裹挟着冰雨,打伞也无用,反而徒增行进的阻力。
宋成希有点后悔,早上江天晚送他去高铁站时就嫌他穿的少了,非要把自己的超长款羽绒服脱下来给他。
他一口拒绝了,觉得又黑又长的羽绒服实在不好看,而且和他今天的这身行头不搭。
其实只在风雨里走了五分多钟,宋成希按响别墅大门的对讲时,衣服头发都已经被湿漉漉蒙了一层雨,四肢也凉透了。
是余瑾接起的对讲。
“小希,抱歉啊……是这样,今天不是冬至么,你杨妈去朋友那儿窜门了。要不你先回去吧?等她回来了,我再联系你,再约下次。”
宋成希想过可能还是会被拒绝,只是真听到了,还是会失落。
在他认识杨妈的十几年里,她一贯来是独来独往的,极少去朋友家窜门,更何况是在这样风大雨寒的天气里。
其实是杨闵华依旧不愿意见他,余瑾就替她随便编了个借口。
宋成希没戳破这借口,只顺着她说:“谢谢小瑾姐,那杨妈她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没关系,我可以等她。”
“小希,你还是回去吧,听话。”余瑾也为难,叹了口气,“你杨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你等不到她的。”
宋成希压着舌尖的苦涩,继续坚持:“小瑾姐,你不用瞒我的,杨妈就是不想见我。”
“但我这次不会半途而废了,今天等不到,明天就继续等,我会等到她愿意见我为止。”
“小希,你——”
“等等等,让他等!”对讲机那头传出杨闵华忿忿的声音,“就知道要挟我。”
宋成希已记不清多久没听见这声音了,恍若一瞬间回到了年少被杨妈数落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语气。
他怔愣了一瞬,立刻趁机向对讲机里头大声道:“杨妈,对不起!您给我个机会当面向——”
“嘀——”
话没能说完,对讲机先被里面的人掐断了。
宋成希觉得自己像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可又很快燃起了希望。
至少,他确定了杨妈这会儿在家,也知道他就等在外面。
至少,此前杨妈连开口骂他一句话都不愿,可现在她能隔着对讲冲他发脾气,何尝不是一种态度松动的表现?
所以,就像天晴姐说的,只要他够坚持,只要他用行动证明歉意,总能等到杨妈原谅他的那天。
宋成希收拾了一下情绪,又一次按响了对讲机。
又是余瑾接起的对讲。
“小希,你这是何必?你杨妈年纪大了,经不住你这么气她。回去吧,听姐的话,行不行?”
这次,余瑾的声音里也带了点怒气,估计是杨闵华切断对讲后在家发了脾气。
宋成希也觉得总按对讲的行为有些欠考虑,可又不想错过这机会,只能匆匆道歉,又紧接着朝着对讲道:
“杨妈,我真的错了。我要继续跳芭蕾了,也会参加开春的杏荷杯海选。”
“小希!”余瑾打断他,“够了,你回去吧。”
对讲又被切断,“嘀”的忙音,在风雨里听起来格外的扎耳。
宋成希今天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于是把外套的扣子全部扣紧,领口竖起,又站到了别墅对面的树下。
他抬头,透过雨幕望向二楼的窗户,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便拿出手机。
手指早就麻了,想用力反而更哆哆嗦嗦的,点了好几次才按稳了语音键,一开口牙齿都冻得直打颤。
“杨妈,我知道,您视尽心竭力地教我跳芭蕾也教我做人,把我当做是关门弟子,期待我能沿着您年轻时的路走下去,走得更远。
所以,当初我说再也不跳芭蕾的时候,您肯定比谁都更失望,更伤心。是我对不起您。”
宋成希说到了这停了一会儿。
拇指露在风中实在太冷,冷到好像就算拇指冻掉下来都不会有感觉了。
他用同样失温的手掌捏了捏拇指,待重新能感觉到拇指的存在了,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前不是怕再回舞台要吃苦,也不是担心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状态。
杨妈,我……我决定离开是冲动了,但也有苦衷,以后我一定向您说明白。”
眼眶被冷风吹得发干发酸,那点委屈的水汽在夺眶而出之前就被吹散了,和雨一起飞向空中。
“我,我最近有好好练功,也试着自己编了舞,但参加杏荷杯还是没底气,就想让您看看。”
“我知道这要求就是耍无赖,但您是我的杨妈,我要是不跟您耍赖,还能去找谁?”
宋成希边说边望向二楼的小窗。
也许是眼睛被雨水迷住了,他隐约间看见窗帘动了一下,窗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
宋成希这么看着,脑袋忽然一热,想出了个离谱的主意。
“您不愿意让我进去也没关系,我就在外面跳给您看。”
说完,他不带犹豫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直接把外套一脱,往旁边的树杈上一搭。
风雨声急,播放伴奏也听不见,干脆不要伴奏,反正旋律和动作早就练到烙印在了脑袋里。
手脚早就冻得没了知觉,宋成希原地做了50个高抬腿,待四肢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便摆好了起始动作。
不管杨闵华有没有站在窗口看,也不管路人会不会觉得他是疯子、傻子。
宋成希把空旷天地想象成舞台,在寒冬肇始的凄风苦雨里,跳起一支关于成长与蜕变的舞。
没穿舞鞋的脚,踩在湿泞水泥地上,时不时就会打滑,几次宋成希都差点要摔倒,又堪堪稳住。
凛冽的风带来更大的阻力,让每一次旋转和跳跃都更费力,手臂和身体也更难保持精确与稳定。
但宋成希不在意。
近两个月的苦练,他把这支舞掰开揉碎不知练了多少遍,唯独今天这一遍,每个动作都不到位,却反而让他觉得找到跳这支舞时应有的心境。
一种决绝的、义无反顾的、堵上自己全部的心境。
天更黑,风更急,雨更大。
宋成希反而因忘我地舞蹈而忽略了外界的蚀骨寒冷。
一舞终了,头发衣服湿光了,裸露在外的手早已冻得又红又肿,脚趾头也在阵阵刺痛。
冷风刚才又钻进了他饱受摧残的关节里,此刻隐隐又有要病痛复发的意思。
宋成希撑着膝盖,缓着劲儿。
“小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头顶传来一道忧心忡忡的声音。
宋成希抬头,发现余瑾不知何时已撑着伞站到了他跟前。
心里猛然燃起一小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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