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护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向管家禀告“夫人去看望那个秀才了”他想了想又道“……上次被大当家抢掠之人,与那秀才关押在一处。”
管家从桌案抬头“他怎会与秀才关押在一处?”
他着人调查过,那人来头不小,但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实在无法分心再去解决,只能吩咐不要苛待了他,怎又和那个秀才扯上了联系。
这两人所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归根结底,都与大当家脱不了干系,一想起大当家,他便心里生出浓浓的无力。
他从未有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一下他的教育方式,是否真的出了错误。
“属下不知。”护卫垂首,低声应道。
管家摆手让他退下,他目光转向旁边拿着毛笔低头写画的一人。“从夫人嫁入起,山寨是否进过新人?”
负责此事的文景堂之人赶忙放下手中的笔,恭敬作揖“并未”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中之事,追随管家许久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腰挂鹅黄玉佩的男子率先开口“您是怀疑山寨中有人背叛?”
藏青长袍男子道“山寨奴仆皆是知根知底,在山寨数年,怎可能为他人所用?”
“或是手下人的小聪明。大当家之前不是下令斩杀秀才,而您不许吗?底下的人便想着讨巧,把秀才与被山寨抢掠的人放在一起,想借助外力杀掉秀才,这样两边问起来,都能有个解释,心思倒也巧妙。”
底下的文景堂之人各抒己见,管家深深扫过他们每个人的面孔。“大当家出门抢掠一向是带文景堂之人,却偏偏在那一次,没带。”
藏青长袍男子道“护卫们更不可能了,他们自小在山寨长大,已有十几年光景,怎会轻易背叛?”
管家道“平日里好好的,怎么夫人一来突然出了这么多祸端。”
白色长袍男子赞同“确实蹊跷,事情都赶在了迎娶夫人之后发生。”
藏青长袍男子道“可自从夫人过门后山寨也并有新人进入,难道夫人有如此神通知道自己会被抢亲提前安插人手吗,若是策反更不可能了,山寨中入哪个不是知根知底,且家人还生活在山寨之中,他们自己贪图金银,可家人还在我们手中,不会犯傻。”
眼看着底下的人开始争吵起来,管家并未阻止,只是坐在上方牢牢的扫视每个人的神情。
最终护卫走进来打破了愈演愈烈的争吵“布局已基本完成。”
管家点头,起身沉声道“莫要争吵,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几天之后的事,全力做准备,不可分心。”
文景堂众人脸上犹带方才激情争辩的薄红,一听吩咐立刻停止,恢复谦逊有礼的姿态,恭敬作揖。“是”
山寨的牢房由质地坚硬的花岗岩砌成,上面布满了青苔,显然有些年岁了,牢门栏杆比较粗,间隔较窄,连手都伸不出来,只能模糊看个模样。
裴明辞停在一个牢房门口,隔着栏杆望向里面,这个牢房相较于牢房算是条件较好的,里面的还有一个小窗。
虽然又小又窄,但有微弱的阳光,比起其他昏暗的牢房好上太多,而且可以通风,其他牢房的味道在他们经过时简直恶臭的令人作呕。
“你……你如今如何?他们可有苛待你。”
秀才还是身着那日被捕时的衣衫,略有污脏,却也算整洁,姿态依旧如翠竹般挺拔。“一切皆好,倒是你,……那个人对……你好吗?”
裴明辞听闻此言,缓缓垂下眼眸,温暖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洒了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光影交错间,她那长长的睫毛好似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在眼睑处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秀才急了,向前跨了一步,立刻急切地道“跟我走吧,我筹备了很多钱,我把你赎回去,我已经与我父母说好,他们不介意的。”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那些盗匪之流,哪有什么道义可讲?只会抢了你的钱,而后把你斩杀,你这是去送死!”
裴明辞掀起眼皮望去,那人身上还残留着斑斑血污蜷缩在监牢的角落里,头发如同杂乱的枯草般胡乱地散着,尽显颓唐之势,却很有礼貌,在察觉到裴明辞的眼神看过来后,对她抱拳。
“还未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我如今……”那人仰着头,鼻尖似盈他兄弟们的着血腥气,眼神灰暗。“只我如今处境不见明日,只能下辈子为姑娘做牛做马以报恩德了。”
“想我英勇半生,死前能交得萧兄为挚友。”他把目光看向秀才,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也算无憾。”
裴明辞突然开口“姚都尉这便认命了。”
姚濯平眼神陡然一利,如利刃般直直射向裴明辞,厉声道“你叫我什么?”
“姚都尉不是早已领会到这山寨的厉害,能查出你的身份并不稀奇。” 裴明辞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回应。
她踱步向前,裙摆拂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他们是要——”
“他们收到消息,官府已在备兵,几日之后围剿山寨,他们想——”
姚濯平嗤笑,眼神中满是恨意,他全然失了往日的风度,直接粗暴地打断“他们休想与我与我叔叔做交易,他们斩杀了我所有的兄弟,截了所有粮草,我便是死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握拳,身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官府围剿,报应啊!”
“看来姑娘是被他们派来和谈了,枉我视姑娘为救命恩人,却不想你也与他们同流合污,且不论我,你如何对得起萧兄为了你不顾危险来赎你。”姚濯平把头偏过,不想再看她一眼。
“那你要我如何!”似是被他的话语刺激到,裴明辞仿若被他的话语刺激到了,声量陡然提高,语气激烈“我大婚之日被当众抢亲沦为整个晖州的笑柄,我不恨吗?”
“世人都说我该去死,说我该为了贞洁,为了家族的荣誉,死在大婚当日。”
“我偏不要!”她扬起下巴,眼神中闪烁着倔强与不甘
“为何我要去死?错的又不是我。”
姚濯平被她突然地发泄怔住了,不自觉转头看向她。
似乎连阳光也格外同情裴明辞的遭遇,透过牢房那狭窄的小窗倾洒而入,精准地照耀在裴明辞偏过去,高扬起的颈脖上,为她勾勒出一道倔强孤傲的弧线。
“我要活着,我要努力的活着,我要告诉世人,女子即使失了贞洁也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会活的比他们所有人都精彩!”
她的声音甚至没有他平时在战场上声音大,却也远远不及姚濯平在沙场上的那般豪迈粗犷。
然而,这声声话语,却如同重锤击鼓,一下下有力地撞入姚濯平的耳中,在他的脑海深处久久回荡,直震得他的心房都微微发麻。
姚濯平出身不凡,他的叔叔坐镇一方,可以说是东洲的土皇帝,他的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位妻子,并无妾室,只有几个通房,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生活美满。
在这般环境中耳濡目染成长起来的姚濯平,也尊重女子,从不涉足烟花柳巷,在同龄的世家子弟中,仿若一股清流卓然而立。
他自以为自己做的很好,甚至有时也会暗自得意于自己的好教养,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可如今凝视着眼前这位女子,仅仅是从她那饱含悲愤与不甘的激烈言辞中,窥探到她所承受苦难的冰山一角,便已足够让他心惊。
他自诩清流,如今看来,他也不过是俗世中的一员。
从未真正深入探究过女子所背负的苦难究竟有多沉重,沉重到竟足以将一个鲜活的生命逼向绝路。
对,错的又不是她,为何要她去死。
世人应该把矛头对向那无恶不做的山匪,而不是无辜不幸之人。
她努力的活着,比他这个只会逃避的懦夫强多了,他哪来的脸指责她。
指责一个本就被世俗的压力的已经摇摇欲坠的求生者,去指责一个深陷困境却依旧心怀善良救他一命的女子。
她为了他这个无关之人像施恶者祈求,换来的竟是被救助者的无端指责。
浓浓的愧疚要把他压垮。
看着裴明辞已举步离开的身影。
姚濯平心急如焚,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痛与狼狈,连滚带爬地扑向牢栏,双手死死抓住栏杆,竭尽全力地嘶吼出声“等等!”
稍作喘息后,他又带着几分焦急问“如若你完不成,他们会如何?”
裴明辞脚下步伐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轻笑,反问道“你觉得能如何?”
语气中的轻蔑与无奈,仿若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刺入姚濯平的心底。
姚濯平痛苦的闭眼,头颅缓缓垂下,忍不住喃喃“为何派你来?”
他一生顺遂,有叔叔做靠山,他可以在东州横着走,但他生性正直,心怀正义,对当下的苛政暴政深恶痛绝,毅然决然地追随叔叔揭竿而起。
此次押送粮草是他主动请缨想绕过朝廷的军队借道晖州,为东州送粮,此举冒险,可与他自小作伴的兄弟却毫不犹豫的跟着他,他所带领的小队俱表示誓死跟随他。
如今他们惨遭恶匪屠戮,教他怎么心安理得的为了活命与杀害兄弟和小队的恶匪合作苟且偷生 ,他也无颜面回去面对待他亲和的兄弟们的长辈,更无颜空空如也回去面对早已粮草短缺的叔叔。
前方的身影伫立在前方,遥望着远方,下巴微微扬起“我也想知道,为何总是我?” 她轻声呢喃,那声音仿若被风轻轻吹散,带着无尽的落寞与不甘。
听到这句话,姚濯平猛的抬头,却惊觉前方已然空无一人。
为何是她啊!
为何是她?
他们与他交恶,唯一与他有牵扯且并未交恶的并只有他,甚至她还救了他。
所以他们才利用她来与他谈判。
若是她不救下他,她也不会陷入这个境地。
而他成了压死她的那根稻草。
一次善意换来的却是刁难,却是死亡的深渊。
此刻的他,几乎不敢侧目去瞧身旁的挚友一眼,内心满是惶恐与怯懦,生怕对上那饱含谴责,满是厌恶的目光,仿佛一旦视线交汇,自己那虚伪、怯懦的小人模样就会被全然洞悉。
温润的嗓音回荡在阴暗狭小的牢房
“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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