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睦出了门,低着头,小小的身体缩在破旧棉袄里,老布纳的千层鞋底有些破了,踩在泥泞的巷道上,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脚趾冻得发麻,他却早已习惯。
他走得慢,眼圈红红的,不时抬袖子胡乱擦一下脸。
榆树巷住的都是肃北营军眷,院子挤挨着院子,房屋低矮,院墙只有半人高。
门口搓麻绳的葛三娘瞧见男孩,唤了一声:“睦哥儿?咋了这是?眼睛哭得跟个桃儿似的。”
唐睦停住脚,低声喊了句:“葛婶子。”
他一向乖巧懂事,今日眼睛却红通通的,话音带着哽咽,葛三娘一见就心疼了,低声问:“是不是你阿姊醒了?她好些了没?”
“还没醒。”唐睦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她晌午说要去找陈大哥,结果……不知怎么就掉河里了,到现在都没醒。”
这句话一出,葛三娘眼皮一跳,惊问道:“你是说,她是找了陈文彦之后才出的事?”
“嗯。”唐睦垂下眼,掩住眼中的忿忿,低声说:“我想找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让他们还点钱,给我阿姊抓药。”
他这么一说,葛三娘就明白过来。
去岁冬天,老唐头病重花了不少钱,这些年还没少周济陈家母子,恐怕家里根本没什么剩余了,难怪孩子急成这样。
“苗桂枝那个死老抠,让她还钱估计比登天还难。”葛三娘看着眼前的孩子,站起身来,“你等等,婶子陪你去!”
唐睦原就担心自己一个人去恐怕办不成,闻言连忙怯怯地开口:“谢谢婶子。”
“谢啥,都是街坊邻居,你祖父那时候可没少帮我们孤儿寡母。”
葛三娘说着,把手里的麻绳往屋里一搁,拍拍衣服就跟了出来。
两人刚出几步,正碰上磨坊的沈老头。葛三娘三言两语一说完原委,老沈头皱起眉头,叼着烟杆子站起来。
“我倒也想听听,他们家是怎么个说法。”
这一条巷子的街坊邻居,好打抱不平者有之,好看热闹的有之,陆陆续续跟来了不少人,剩下没跟的,也都交头接耳、悄悄打听。
有人陪着,唐睦心里稳了不少,一路快步走到巷子西头的陈家门前,隔着院墙喊人。
他声音不算大,但也够里面人听见。
可陈家院门紧闭,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无人在家。
唐睦却知道,他们一定在家。自从传出陈文彦要退亲另娶,他们母子俩就十分低调,平时不轻易出门,就是怕被街坊嚼舌根。
他对着门内又喊了几声,依然不见回应。
老沈头看不下去了,咳了声:“彦哥儿他娘,知道你在家。睦哥儿只是想问两句话,你出来应一声。”
老沈头从前在军中是个总旗,如今虽然退下来,儿孙还在军中,在邻里间颇有些威望。
苗桂枝能不搭理唐睦,却不能不理睬他。
门里传来一阵动静,半人高的矮墙里头,有个穿着半旧青袄裙的妇人走出来,先是看了唐睦一眼,显然没料到他身后跟着这么多街坊,脸色顿时一变。
可众目睽睽,她也没法躲,只得把门开了。
苗桂枝神色不愉,却还是硬挤出一抹笑来,看向唐睦:“睦哥儿,你来有什么事?”
唐睦看了一眼葛三娘和老沈头,在两人鼓励的目光中,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看向苗氏,道:“婶子,我想见陈大哥,问问他早上的事。”
苗氏本想推说陈文彦不在,可他晌午刚回家,指不定谁看见了。这巷子里邻里住得挤,谁家灶上多炖了几根骨头都瞒不住,更别说这种事,实在不好撒谎。
她只得轻咳一声,掩饰道:“你陈大哥昨儿轮值,正歇着呢。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唐睦不再犹豫,脆生生地开口,这下子嗓音大了不少。
“我想问问陈大哥,我阿姊晌午说要去找他说话,怎的就落水了?他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骤然一静。
除了葛三娘和老沈头,其他人都以为唐宛是想不通自寻短见,不知中间竟还有这一遭。
苗氏脸色顿变,急声驳道:“你这孩子,别胡说八道!你陈大哥今儿一早才从大营回来,哪有功夫见你阿姊?怕不是你阿姊自己走路不当心,跌下去了罢!”
唐睦心中恼恨,阿姊说得果然不错,直接找上门,这家人果然不会轻易认账的。
他照着阿姊教他的说辞:“出城那条路,我阿姊打小就走惯了的,以往从没出过事。怎的你们家一说不认这门亲事,她就出事了?这也太巧了吧。”
这话就很犀利了,即便是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大伙儿也听出了几分铿锵之气。
眼看着街坊们议论纷纷,苗氏气得要扑过来:“你个小崽子,胡咧咧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葛三娘和老沈头连忙上前挡住。
外边吵得热闹,屋里的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陈文彦来到窗根下,悄悄给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望出去,见自家门前围满了人,心头一阵一阵的发虚。
唐宛,她竟然没死!
他分明亲眼看着她沉下去了,等了半晌都没再浮上来,才敢离开现场。
谁能料到,她居然被人救了回来……
这事儿,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的。
陈文彦与唐宛的婚事,是两家人早些年定下的。
当年他父亲在与北狄人的交战中被俘,生死未卜,朝廷连抚恤银子都没发。母子两人孤苦无依,若不是老唐头看在同是青州老乡的情分上,平日里时常接济,根本熬不过北境的寒冬。
那时苗氏主动提出,干脆让两家结个亲,等到陈文彦十六岁袭了军籍,两家也好彼此照应。
老唐头早年丧子,儿媳改嫁,独自带着一双年幼的孙儿孙女,始终放心不下。早早给孙女定下一门亲事,也算是了结一桩心愿。
自那之后,老唐头就把陈文彦当成自己亲生孙儿一般照顾,这些年再苦再难,有唐家一口吃的,绝不会让陈家母子挨饿,就想着万一自己哪天走了,这对母子能善待自家孙儿。
可惜人心难测。
老唐头前脚刚咽气,陈文彦后脚便开始疏远唐家,打算另攀高枝。
陈文彦自觉对唐宛不是没有感情。唐宛年纪虽小,却生得明艳出挑,是几个巷子里出了名的俊俏姑娘,性子又爽利,不矫情,从没因他家贫困而流露过半点嫌弃。
倘若不是百户长相中了他,陈文彦是很愿意与她成婚的。可他也没有办法,如果拒绝百户长,他的前程也就毁了。
陈文彦这么说服对方的时候,却完全忽略了周百户在询问他可曾定亲时,自己的刻意误导。
周家娘子虽不如唐宛长得好看,可她家底殷实,会陪嫁百亩良田,更别说父兄都在军中担任要职,有着大好的前程。
陈文彦原本打算,自己娶了周家娘子,日后飞黄腾达,定会好好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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