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gonDrink》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京郊。
四月初,人间繁盛春景。
长安城外,古道绵延,峦山叠翠,绮罗寺住持同弟子送走最后一拨香客。
待要合上朱门,一阵醺然南风轻送,推门入殿。
堂前玉兰簌簌纷落,絮如白雪。花瓣堆叠在蒲团一侧的袈裟上,沾了半身红尘。
殿宇内外烟气缥缈,诵经不绝,佛前烛香里又渡几缕花香。阶下传来佩饰相撞的金石之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抬头朝门外望去,弟子了无率先惊呼:“晏三公子!”
天边晚云渐收,院中少年一袭玄衣,风尘仆仆,长身玉立,腰间两把佩剑,其中较长的一把悬挂着玉珠剑穗。他面容一半隐在树影里,另一半则耀眼夺目得将万里霞光都比了下去。
晏三站在阶下,向殿内众僧微微颔首。
慈恩大师双目微阖,念了一声佛语,“阿弥陀佛。”
几个年纪小的僧人纷纷从师兄身后探出头来,眼巴巴望着他。
阶下人从左到右清点一遍——“二、四、六、七,哟,齐了。”
少年甫一开口,声色清润微哑,似掺了关山风雪,入喉生醉。
话音刚落,穿着僧袍的弟子们一个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殿门,唰唰跑上前围着他,七嘴八舌道:“三公子,您总算回来啦!”
“了尘说他可想你了!可了无师兄不准我们写信给你,说是耽误你行军。”
“对了对了,关山风貌如何?与长安可有迥异之处?西北民风果真如书上所言彪悍淳朴么?”
“那边风沙是不是特别大?我听师父说那里人吃的饭里都有沙子,是不是真的呀?”
“哎呀,三公子你晒黑了!再黑一点就像后山上的熊了!”
“三公子你怎么还是比我高呀!我明明都比去年长高半尺有余了,你竟然还比我高那么多!”
“是不是习武之人个子都这么高呀?”
“胡说!了无师兄不懂武学,如此文弱,却是我们当中最魁梧的。此何解?”
“……”
“三公子三公子!您去年遣人送来的小马驹已经长大啦,您要不要去后院看看?已经可以送人啦!”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殿内闹哄哄的,晏三被一群脑袋锃亮的小萝卜头围住,寸步难行。他不慌不忙,先伸手比了比身量,摇头道:“啧啧啧,矮萝卜头。死心吧,这辈子你是长不高了。”再弯腰捏了把某人滑嫩的脸皮,“你懂什么,这叫男子气概,小爷我恨不得晒得更黑些呢!哪像你们啊,一个个小白脸儿。”
最后他用力摩挲了几下了空和了尘尚未受戒的光脑门,笑道:“急什么,你吴钺大哥还在马屁股后面跑呢,就我一个先回来了。给你们带了点那边的零嘴和小玩意儿,等西北军到了京城,再让侯府给你们送来。”
“好耶好耶!谢谢三公子!最喜欢三公子了!”
“了空也是!”
“还有了尘,了尘也是!”
晏三长指微屈,挨个给小家伙们脑门送了个钢镚儿,嗤道:“马屁精。”
一旁默默围观的慈恩大师轻咳两声,冲大弟子吩咐道:“了无,命寺内众人这几日注意一些,切记莫要冲撞了贵人。先前的客房再打扫一遍,准备些热水斋饭,为小侯爷接风洗尘。现下便去安排罢。”
“是,师父。”
了无正准备离开,院中少年却突然叫住他:“哎,了无小师父,庙里的伙食果真好么?我瞧你这身形勉强可与我帐下那位使锤的校尉不分上下了。佛曰:七情六欲,食欲最为凶猛,你……”
闻言,身材魁梧面皮白嫩的佛门子弟不由涨红了脸,“佛不曾曰过!”
“你怎知佛未说过?你早课念经都会走神,还总是惦记着小厨房的红烧鸡腿,梦里都在流口水呢!”
“……”
“晏、三!”
小僧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哎,三公子又在欺负了无师兄了。”
“他明知道师兄是俗家弟子,只有口腹之欲这一个爱好割舍不下罢了。”
“一起长大就是这点不好,没有秘密不说,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好惨。”
“……”
“对了,听说了无师兄的俗家身份是博陵晏氏嫡长孙。”
“这么说来,他们是堂兄弟了?”
“不,是堂叔侄吧?”
……
好在住持及时出面,替大弟子解了围:“了无,你们几个,莫要再与贵人纠缠。”他看向一旁的少年,“晏小侯爷,自您与将军同去西北戍边,迄今已逾三度春秋,此行可还顺利?”
晏三稍微收敛了表情,点头道:“托大师的福,一切顺利。”
“阿弥陀佛,善哉。”住持双手合十,掌心的菩提珠串发出一声轻微脆响,“小侯爷既如此匆忙赶回京,想必还有要事在身,老僧与众弟子便不多叨扰了。”
晏三弯身作揖,在一众小僧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主殿。他绕过侧院古树,抄近路径直往后山方向专为贵客所设的院落而去。
-
此时的女眷院舍内,正是晚斋时分。
炊烟袅袅,丫鬟们端着饭盒自小厨房鱼贯而出,清爽的饭菜香不断蹿入鼻间。
晏三翻越墙头,来到后山。自得诏归京以来,他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八个时辰滴水未进,更觉腹中饥饿。
少年蹲在树上,透过深绿的银杏叶,抬头望向东边唯一的一座锦绣阁楼。
密林深处,霞雾渺渺,只露出一点金红色的重檐攒尖顶。昏暝山谷间,烟云飞荡,不闻鸟兽嗥鸣,但闻钟磬余响。
庙宇高台外,风扰连枝,阶下堆红砌雪。
少年按了按胸口,轻薄布料隐约勾勒出长形锦盒的轮廓。
他踏着树干,飞身而上,足尖轻点枝头,几个身形错落,便已跃出七八余丈外。
另一头,南枝斋内。
庭槐影碎,荼靡春水。残梗凋敝的莲池旁,栽满了长安城最名贵的西府海棠,暗香幽覆,几树红妆。远处,藤萝枝蔓攀附着荒废已久的秋千架愈长愈盛,在墙角投下一片浓绿树荫。
繁枝掩映,草木葳蕤。
屋檐下垂坠着一串似乎已经有些年头的风铃,模样精巧,做工稚嫩。丫鬟们手捧紫檀妆匣与镂空花鸟纹熏炉经过转角长廊,衣裙翩翩,行止之间带起一阵香风。
“叮铃——”
廊下妙音忽起,荡在山间,清越如玉石相击,似山风有灵。
安静的院中,下人们朝侍女行完礼后默默离开,只留两个外院洒扫小厮和四位粗使丫鬟。
身穿藕荷色襦裙的侍婢在堂桌上摆好六菜一汤,盖上糕点盒,以防散了热气。
眼看天色将晚,商枝与另一名圆脸侍女花菱穿过长廊,来到书房外,轻轻敲了敲门:“小姐,晚膳已备好,休息一会可好?”
少顷,一道清柔嗓音自屋内响起:“进来吧。”
“嘎吱——”古朴木门被推开,两名侍女绕至屏风后,小心翼翼卷起雕花罩珠帘,白玉帐钩摇曳晃动,发出清脆动听的击玉敲石声。
谢知清搁下笔,虚虚揉着酸软的手腕,“几时了?”
“酉时三刻了。”
谢知清怔道,“竟这么晚了么。”
花菱整理着桌上堆叠的书本和刚抄好的佛经,细细抚平边角,头也不抬道:“是呀,您每次一进书房就像奴婢老家掉进米缸的耗子一样,出不来啦。”
谢知清微微睁大眼,“好你个促狭鬼,倒是挤兑我来了。说我是耗子是吧?”她复又拿起笔,对着娇俏小侍女的鼻头作势下落,引得对方左闪右避,连连告饶,“别,主子您就饶了奴婢吧!花菱知错了!”
两人嬉笑打闹时,墨汁不小心飞溅开来,“哎呀——”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越过檀木窗柩精准打在博古架上,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谁?!”
商枝第一时间挡在主子身前,花菱猝然出手,三枚闪着寒光的银针裹挟几分试探和震慑,向书房外东北角方向疾射而去。
“唰——”
武林兵器榜排行第九的“燕回针”向来行踪诡秘,鲜有败绩,如今却被一片紫藤细叶如数挡了回来,齐刷刷没入窗棱。
某个蹲守多时的劲装身影已然从十余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红色发带随着动作一起一落,靴底沙尘飞扬,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金乌西坠,落日余晖在他身后的庙墙上勾描出一截长腿窄腰。
鬓角一绺碎发被风吹荡开来,腰间垂挂的珠玉丝绦与两副剑格分别撞出声响。
“哟,”少年扬眉一笑,“三年不见,谢小五,想我没?”
“你都多久没给我写信了,能不能有点诚——”
“……”清朗调笑戛然而止,尾音被檐下风铃吞没,无声消隐在廊角秋千的吱呀轻响中。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静了静。
谢知清怔怔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时竟忘了言语。
……他黑了,也瘦了。
肩膀宽了,个子好像也变高了。
本就鲜明的轮廓愈显秾艳锋锐,星眸藏霜剑,漆眉燃狼烟。这满山佛寺经文,长安遍野芳菲,都压不住他一身血气与风流。
谢知清以目光作笔,细细描摹他脸上、身上的每一寸痕迹,角落的侍女早已低着头退下了,书房内此时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隔着两扇雪青色牖纱,少年站在树下,与阔别三载的青梅知交遥遥对视。
少女神色怔忪中带着一丝茫然,她松松挽着发,如瀑青丝垂堕在胸前,露出一截粉腻玉颈。下巴微尖,似乎又瘦了。纤柔精致的面孔早已褪去往昔青涩之感,愈发显出眉眼的清艳脱俗。
绿云堆鬓,香腮砌雪,皎如画中仙。
他左手扶剑,凝睇半晌,微微有些出神。
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啪嗒——”紫毫陡然落地,墨迹点点,溅在绣鞋尖,却已无人在意。
少女提着裙摆朝他飞奔而来,天青色的薄纱披帛坠在身后,软烟罗如雾一般散开,与如墨的丰泽长发厮缠在一起,迎风飞扬。
“小心台阶——”
他习惯性伸手护住她,却被她一把抓住袖子,纤细指尖擦碰到他温热的手背,晏三下意识握了下拳。
她停在离他半臂距离处,那双惯常沁满清澈水波的桃花眼中漾起点点浮痕,她抿唇笑了下,“晏征哥哥,你回来啦!”
星云揉碎,流萤漫天,河底倒映出他的影子。
晏三心跳遽然失衡。
怔了片刻,他移开视线,语调不自觉软下去,“嗯。回来了。”
谢知清拉着少年上下打量,发现须得仰头才能与他对视了。
“你怎么长高这么多,明明三年前你还只比我高半个头来着……”
她努力踮起脚尖,抬手丈量时发现竟只堪堪到他喉结的位置。
晏三下意识想躲,又忍住了。他站在原地,任由她动作,一手虚虚扣在对方腰间,防止她跌下台阶。他目光从少女白皙光洁的额头一路滑至下巴,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对方一星半点鲜活生动的表情。
两人站在长廊外,谢知清问东问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攒了许久才终于有机会讲。少年则有问必答,耐心十足。
“你怎么突然回来啦?长公主前些日子还跟我抱怨你怎么迟迟不归呢。对了,还好我的信才写了一半,还没寄出去,不然又要托人半路送还回来了。”
晏三解释:“我下午刚入城门,先前已去宫里回过话,除圣上和母亲外,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怎么样,够不够惊喜?”
“嗯!”
谢知清用力点着头,笑眼弯弯,哪里还瞧得见平时清冷端庄的影子。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咕噜噜——”突兀的响声令谢知清止住话头,她下意识看向少年的腰腹。
“咕噜噜噜——”又是一声不小的动静。
谢知清:“噗。”
晏三耳尖泛红,眼神凶狠:“不许笑!”
少女纤葱如玉的指尖软软捏住纸老虎的爪子,在对方气势汹汹的眼神中,顺毛捋了捋:“好啦。”
“先前不知道你回来,寺中准备的大多是斋饭,你一定吃不惯,”说到这,她转头吩咐商枝:“叫小厨房多做几道三公子爱吃的菜,毕竟要招待我们少将军,可不能太失礼了。”
晏三配合地被她牵走,嘴上却不消停:“那是!小爷我在北境去哪儿可都是座上宾。没有几坛好酒,谁敢往军营递帖。想那关山方圆几十里,管他是沙匪凶徒还是胡奴夷族,遇上我晏兰舟,都得叫上一声爹。”
“哎你笑什么!你别不信。”晏三凑到她跟前,继续道:“你可曾听闻‘夜枭’这个名号?此人乃是北庭最厉害的沙匪头子,专劫官银。前脚我刚过阳关,他后脚就送上门来给我招安,现在是我伙头军小弟。你猜怎么着,他本名荀子期,随母姓,对,就是你想的那个颍川荀氏,他生父居然是左督御史薛绍,对,就是薛礼他爹,啧,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过这里面倒也有些隐情,主要是这么一回事……”
少年一路叽叽喳喳,说书似的,动不动卖个关子,声调时高时低。一旁的少女安静听着,偶尔回一句,语气熟稔低柔,干净嗓音清冽如山雾。
拐角台阶处,玄色劲装衣袍与丁香色裙摆随风翻卷,一触即离。
……
到了饭厅,两人在餐桌前坐下。花菱先舀了两盏热牛乳茶,分别递给自家姑娘和晏小侯爷。
桌上的菜式较为清淡,都是谢知清平日里爱吃的。有三鲜笋,两熟鱼,姜醋藕,鸳鸯水晶脍,玉蕊豆腐,松蕈素八仙,虾鱼汤齑,外加小半碟荔枝甘露酥,并一盅燕窝百合羹。
晏三卸下佩剑抛给一旁小厮,落座后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道:“你平时就吃这些?”
谢知清以为他是嫌菜色寡淡,孰料对方却道:“王太医早先便说过,你天生体弱,需多食鲜鱼禽肉。现下病才刚好,你又抖擞起来了是不是?下回若是又吹了凉风——啊呸,没有下回。”
谢知清筷子一顿,抬头看他,“没有呀,我每天都有用药膳的,真的,不信你问商枝。再说了,你信上让我每日一盅鸡汤,怕不是腻都腻死了,谁受得了呀。”
“哦,信上答应得好好的,原来都是哄我的。”少年眉头一拧,“那你告诉我,是鸡汤好喝还是府医开的药好喝?是谁每次喝药的时候明明苦到掉眼泪,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事后却背着人委屈撒娇,说什么‘再也不想生病了’‘害怕见到徐大夫’‘想吃樱桃蜜煎和栗子豆糕’云云……嗯?是谁?”
谢知清:“……”
这人果然一点没变,讨人厌的语气都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还好她一向知道怎么治他:“我已经好多了,真的!不骗你。府医说我如今身子骨康健许多,可以打马球了呢!二哥答应我十六岁生辰过后,就给我买一只小马驹,教我骑马……”
晏三注意力果然跑偏,他想也不想道:“我教你!”
他迅速找到理由,还不忘抹黑对手:“你知道的,我马术向来不错,军中我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谢二那点花架子也只够在京畿几里外游街赏花罢了,根本动不了真格。别跟他学,我教你。”
“可是,”谢知清轻声道,“我也用不着动真格呀。”
“……”
晏三头上的发带耷下来,他往嘴里塞了口青菜,低头扒饭,不说话了。
谢知清忍着笑,给他夹了一块姜醋藕,“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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