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的冬季不算特别寒冷,也很少下雪。冷冽的风吹打着上了锈的铁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从缝隙中挤入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带着铁锈的腥味。
孤儿院的孩子们用单薄的被子裹紧自己,在睡梦中瑟瑟发抖,寒冷的气息蔓延在破败房屋的每一个角落。横滨的冬季的确不是非常冷,但也远远超出了贫穷的幼崽们可以承受的范围。
每年这个时候总有一些身体不好的孩子死在医疗设备简陋的孤儿院里,再也看不到第二年的樱花盛开。
七岁的太宰治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树影婆娑,地上的影子零零碎碎,黑色的扭曲倒影给整个夜带来几丝诡异与荒凉。
太宰治有病,天生的心脏病。
身体金贵的不得了,但很遗憾,他的父母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是为了生活无助奔波的苦命人。
在医院流尽了眼泪后,可怜的夫妻俩抱紧了对方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好这个孩子。
他们在苦难中充满了希望,于是太宰治也不得不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继续苟延残喘。
然后呢,然后事实证明人性是不能被考验的东西。
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有健全的儿女,没有一个受尽苦难的人类想要拥有一个拖油瓶。在那对夫妇花光了所有积蓄后,他们把苦苦挣扎了四年的太宰治扔在了孤儿院门口。
他们含着泪告别了太宰治,心中却已经开始不停在盘算以后的生活。
太宰治对此并没有太难过,他在医院待了太久,见识了太多人性,自私与贪婪才是大多数人类的本能。这对夫妇已经为他付出够多了,他也衷心祝愿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如果他还有人类的感情的话。
而现在——太宰治已经在孤儿院待了七个月。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个冬天,他也没有任何求生的意愿。
孤儿院的院长并不是一个慈爱的人,他创办这里不过只是想捞一点油水,利用那些愚蠢善人的捐赠,对于太宰治,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把这个病秧秧的孩子埋在哪里。
能在离开医院后活七个月,已经算是奇迹了,更何况是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
太宰治伸出手,透过缝隙看着那一轮很远的月亮,但苍白瘦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冷白色的皮肤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好像下一秒他也会和月光一起破碎。
心脏病人终究是怕极了冷,很快不只是手指,太宰治浑身都在发抖,连着呼吸一起困难,很快他只能倒在床上不断痉挛,拼命仰起脖子,喉咙发出隐忍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幼兽,但没有人注意,也没人能够救他。
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眼神依旧空洞无神,却不受控制的流着泪,并非难过,只是单纯的生理上的痛苦,冷汗淋漓,头发被黏在脸上,模糊中他感觉天快亮了。
所有恐怖片中,只要等到天亮,阳光洒入冰凉,温暖一切,绝望就会减轻。
但阳光无法救赎太宰治,绝望依旧在继续,如同黑夜,如同阳光下的影子。
他抱着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乞求就此死去,乞求阳光别再照耀他,别再继续无望的人生。
但太宰治的生命力似乎异常之顽强,他还是等到了太阳升起。清晨的光带着无限的活力,连带着楼下的杂草叶片上滚落的露珠都是如此温和。
而那如影随行的寒冷也被驱散,太宰治在被病痛折腾了一夜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将自己裹入单薄到不行的被子,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壳,准备再睡一会儿,他现在累的不行。
但没过几分钟,厚重的木门被人粗鲁的推开,无数的灰尘被掀起,洋洋洒洒弥漫了整个空间。
太宰治还没来得及睡着,就再次被吵醒,被一双巨大的手扯出本就不温暖的被窝,空气中的灰尘让他不受控制的连续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
“你该早课了。”壮汉冷冷道,他是这家孤儿院的副院长,一样的剥削者。
这家盈利性质的孤儿院自然不可能请老师教导他们知识——除非有人来检查什么的。所谓的“早课”,不过是让学生做做农活之类的。毕竟他们的食物出于此,如果没人做农活,孤儿院就要出钱给他们买食物。
太宰治不带一丝情感的看向男人,笑了笑,装成一幅乖巧的模样。只要他想,他可以装出任何人想要的样子。
“知道了,抱歉。”
副院长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太宰治装出来的乖巧无懈可击,他挑不出刺来,于是只好挥挥手,“去吧。”
太宰治转过身,眼神恰到好处的归于冰凉,连带着笑容都一起淡漠。
“哟,这不是病秧子吗?”
有个年纪稍大的小孩见太宰治出来了,没好气的说道。
冬天万物死去,只有树叶的尸体,不下雪的时候荒凉一片,所以今日大家的任务仅仅只是将秋天收货的东西搬运和储藏。
在这个孤儿院,每个孩子每天都需要完成一定量的工作。但太宰治不一样,介于他的体质,并不规定他的工作量,只要干活就行。
这倒不是为了太宰治,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心脏病患者更容易博取外界的同情,可以吸引更多爱心人士捐款——虽然这些捐款从未用在太宰治身上。
但还是引起了其他小孩子的嫉妒。这些嫉妒毫无理由,甚至有些可笑。他们不去恨造成这一切痛苦的院长,却将罪责强加于同样是受害者的太宰治身上。
“这么久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死了。”那人没好气的继续说道。
太宰治不理会他的行为,径直穿过他。
那人对太宰治对他熟视无睹的行为极为不满,抡起拳头就想给太宰治一个教训。其他孩子在一旁等着看戏,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孤儿院的日子太无聊,他们也不喜欢太宰治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
但太宰治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看穿了他的行为,情绪毫无起伏道:“今年冬天粮食和柴火不够了,院长准备赶走一些孩子。”
而且是悄悄进行,不让外界发现,也不会被外界发现。
这件事孤儿院的孩子早就知道了,可他们无权干涉结果,只能等待命运的宣判,如果被赶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但所有人都安慰自己应该不是自己。
男孩不明白太宰治忽然提前这件事的目的,拳头堪堪停在距离太宰治后脑勺几厘米的地方。
“这个月,你斗殴三次。”太宰治继续悠闲道。
男孩吼道:“那又怎样?我干活是最多的!”
“这样吗?”太宰治回头,双手撑住身后的一个栏杆,坐了上去,“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而已——毕竟你也吃的最多。”
他瘦弱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晃,似乎很快就要被吹倒,但他没有。
“你!!不会的,不会有我!”男孩道。
“你凭什么觉得没有你?”
“那你也有可能!”男孩忽然想到什么,回击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院长需要他心脏病的招牌骗钱,即使他活不了多久,即使他很少干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太宰治只是回答道:“那又如何呢?”
太宰治不在乎。他懒得去看男孩的反应,跳下来转身走了,虽然腿还有些软,但这不妨碍他的故意露给男孩看的的别有深意的笑。
“碳火,已经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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