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剩下的东西不过那么一点儿,装在玉瓶里还多了点重量。
小姑娘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撒出来的骨灰装进瓶子里头,但泥土与骨灰混合在一起,不能相互分离,于是她只好含着眼泪,把骨灰连带着尘土一齐往瓶子里头装。
只是没想到,现在明珠儿的母亲即将下葬,不久之后明珠儿和它也将迎来死亡。
小狐狸静静地想着事情,忽然见眼前的小姑娘举起了一颗尖尖的石头,在它的面前晃了几下,吸引了它的注意。
“雪绒儿,你看,我找到啦。这块石头长得刚刚好,我一定能够挖出一个大大的洞来。”小姑娘高兴地说道。
小狐狸努力攒起力气,“嗷嗷”叫了一声,回应了她兴奋的话语。
兴奋完,秦韫握了一下安放在衣服里头的玉瓶,开始在一个周围看起来特别漂亮的角落挖起了土。
手指破皮渗血,颤抖到握不住手中的石头,眼见着洞口已经成型,秦韫也不再心急。
她如释重负,不顾形象地躺倒在了地上,脏兮兮的小脸转向了狐狸所在的方向,笑盈盈地对它呼唤。
“雪绒儿,我挖出了这么大……”小姑娘累得喘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么大的一个洞,是不是很厉害?”
九嵘掀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小姑娘璀璨如明珠的微笑,点头,继续“嗷嗷”了几声。
于是一个絮絮叨叨到声音嘶哑,一个努力攒起力气,以免错过回应任何一句话语,时间就在这连续不断的一问一答之中流逝。
感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秦韫终于停止了絮叨。
她坐起身来,解下了悬挂在自己身前的玉瓶,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上头的纹路,最终还是没能再打开来看上一眼。
明明那只是无知无觉的死物。
秦韫把瓶子放入洞中,埋上泥土。
她没有力气和工具雕刻石碑,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
更尴尬的是,母亲没有教过她该怎么写“云雀”这两个字,就连云雀这个名字也是她不久前从文夫人的婢女口中得知的。
秦韫不知晓“云雀”到底是哪个“云雀”,但知晓母亲给她取的名字里头到底是哪个“韫”。
母亲死之前,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个“韫”字,或许秦韫这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幕,也忘不了母亲粗糙的指尖划过掌心的感觉。
母亲已经彻底埋下去了,秦韫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她将染血的双手插入土中,以比刚才更为迅猛的速度挖开了泥土,然后把玉瓶给掏了出来。
手也脏污,瓶也脏污,她也脏污。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在了秦韫捧着玉瓶的掌心,泪水化开尘土,却让瓶身显得愈发脏污。
秦韫最终还是没能打开瓶子,再看一眼。
前功尽弃,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把玉瓶放回了土中,看着混杂着血与泪的泥土将母亲掩埋。
她跪在灰蒙的尘埃里,跪在满地的鲜血与泪水里,跪在漫天神佛都瞧不见的地方,跪在母亲的坟前,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九嵘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的身边,静静地趴在她的身侧。
秦韫抬起沾满尘土与鲜血的额头,将它抱起,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嘶哑,呕哑嘲哳。
九嵘却听得心都碎了。
可狐狸只能无力地待在她的怀里,连给她抹干眼泪都做不到。
世间大多生灵,命如蝼蚁,卑微至此,无能至此,无奈至此。
秦韫嘶哑的哭声渐渐止歇,她哭得眼睛发涩,额角抽痛,喉咙失声。
只是悲伤仍未消止。
九嵘依偎在她的怀里,感受到她炽热的体温,像是落日之时的余热。
周围寂静非常,再没有东西发出声响,连洞顶也没有水珠落下,或许已随着方才的哭声流尽了。
一人一狐在依偎中静静睡去。
再醒来时,疼痛与困意仍旧包围着她。
秦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气音问道:“雪绒儿,我们还没有死吗?”
怀里的狐狸也迷迷糊糊地醒来,它疑惑地说道:“应该,还没有。”
“死神是迟到了吗?我好痛啊,等祂把我带走,是不是就不会痛了?”即使喉咙剧痛难忍,秦韫还是忍不住与它低低絮语。
九嵘耐心地解答着她天真的询问,它在说真话和哄她高兴之间,选择了哄她高兴,尽管还有一半的原因在于它并不知道死后变成鬼还能不能感受到疼痛的存在。
“不会痛,死了就不会痛了。”狐狸语气肯定地嗷嗷道。
于是秦韫心满意足。
一人一狐继续说着话,搜肠刮肚,想要在生命的最后得到最后一点快乐。
从初次相遇的幼时,到彼此分离后的点点滴滴,以及重逢后彼此的内心活动……很多很多,只要愿意去想,就能找出很多很多可以和对方分享的事。
最后交谈中止,不是因为已经无话可说,而是喉咙干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秦韫并不打算渴死自己,那实在太过痛苦,即使她现在已经浑身是伤,寻不到一处好肉了。
她抱起狐狸,拖着一身疼痛,站起身往有路的地方走去。
滴——答——
滴答。
道路周围的水汽愈发浓重,秦韫行走在濛濛的珠光与水雾之间,身上不由一阵一阵地发冷。
“雪绒儿,你在吗?”她小小声地问道。
九嵘就待在她的怀里,不厌其烦地回道:“嗷嗷。”我在。
两道稚嫩的声音在洞穴四处回荡。
秦韫仔细地瞧着脚下的路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像之前那样从不知名的地方滚得浑身是伤。
珠光和水雾相互交错徘徊,小姑娘抱着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水源,在寒冷与潮湿中,渐渐的蜷缩起身子。
“啊嘁!”小姑娘冷得颤抖,不由将怀中的狐狸抱得更紧。
九嵘失了灵力,也还没有修出点尘不染的道体,身上的毛发被水雾浸染得湿漉漉的,实在难受得紧。
两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慢吞吞地在洞穴里挪动,没有活人看到这凄惨的情景,而两个小家伙自己对此也不甚在意。
安静的洞穴中,只有水声和脚步声在不息回荡,更细微的呼吸声则没有被捕捉。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从脖颈处传来,秦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害怕。她想要大声叫唤,给自己壮一下胆子,但又怕惊扰了什么。
于是她只是小小声地问九嵘:“雪绒儿,是有什么东西在身边吗?我……我好冷啊。”
九嵘与身边形状各异的狰狞鬼脸面面相觑,脸不红心不……心脏缓慢跳动,和小姑娘说道:“没有,你会冷,是因为被水打湿了衣衫,会发冷是正常的。”
“你骗我。”
“……”
九嵘无奈地说道:“是有些奇怪的东西,但是你别怕,你不怕的话它们就不能伤害你。”
秦韫沉思片刻,终于开口,声音里竟有些许兴奋,“是鬼吗?”
九嵘:“?”
“没错。”虽然心里不解,但九嵘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秦韫于是表现得更兴奋了,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它们长成什么样子?我们死后也会长成那样吗?”
九嵘看着面前几张堪忧的尊容,身为狐族的自尊心忽然冒了出来,它斩钉截铁道:“不,不会的,明珠儿就算死了也会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秦韫听得脸颊微红,提高了一点声音,“雪绒儿死了也会是最漂亮的小狐狸!”
咳咳,咳咳……说了太多话,秦韫的喉咙并不是很舒服。
一旁垂涎三尺的孤魂野鬼们:“……”
它们看着面前干枯瘦弱的小姑娘还有皮毛脏污的小狐狸,心中不由冒出了许多疑惑。
小东西们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东西呢?
孤魂野鬼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本能地循着活物的气息,挤挤挨挨地缀在身后。
两个小家伙就这样像鸡妈妈带小鸡崽一样,领着一群鬼魂,浩浩汤汤地往洞穴里头行进。
知道身边有鬼魂陪伴,秦韫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忽然浮现出许多疑惑。
“雪绒儿,为什么它们不去轮回呢?死了之后,不是应该去投胎吗?”
九嵘困倦地眯着眼睛,身上已经死气弥漫的它看着这群鬼魂,轻声道:“因为它们生前有执念未消,又无旁者将它们安葬,也未曾经历过超度,所以它们徘徊在身死之地,寻不到往生的入口。”
秦韫听了,很伤心地问它:“那,雪绒儿有办法送它们去投胎吗?我听她们说,人要多积阴德,来生才能过得更好。我想让母亲还有你我死后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
九嵘心说,也没见说这些话的人积了多少德,干的事情它都不好意思说,实在是可笑至极。
不过明珠儿想做,它当然要陪她。
于是狐狸干干地嗷嗷了几声,调动干涸的神识,将往生咒的内容传递到了秦韫的脑海当中。
秦韫看了看脑海中的咒语,低下头,脸红地说道:“雪绒儿,我,我不识得这些字。”
九嵘心中的负罪感顿时变得浓重起来。
它连连赔罪道:“是我的错,明珠儿,是我考虑不周,平白让你伤心了。”
秦韫当然不肯让它把责任往身上揽,但是既不是她的错,也不是雪绒儿的错,那当然是旁人的错。
她的心中当即浮现出一个人的存在。
“都是那个秦……秦,秦什么的错,都是他管生不管养,才让我连书都读不了。”
就像秦无疆没有怎么见过自己的第九个孩子一样,九姑娘自己也对亲爹不怎么熟悉,连名字都不太清楚。毕竟她娘总是疯疯癫癫的,偶尔路过的仆妇们也不敢直呼主人家的姓名,她根本没机会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至于狐狸,它关心的是明珠儿,又不是明珠儿的父亲,当然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到底是长了两张嘴巴还是四条眉毛。
秦无疆在凡界为文夫人建造庄园,当然也不会特地声张,免得被人拿捏把柄。
于是九嵘重复道:“没错,都是那个秦谁谁的错。”
接着它温温柔柔地说道:“没事,明珠儿,我教你念。”
于是秦韫欢欢喜喜地跟着它学了。
等到秦韫学了个七七八八,眼前终于出现了水源。
一汪颜色幽暗的深潭充塞了整个洞穴,浓重的白雾氤氲在水面,粼粼的波光不时闪烁,像是什么怪物隐藏在暗处,阴冷的眼神穿透水层、穿透白雾,窥视着外头的活物。
秦韫肉体凡胎,瞧不出更多。九嵘却是长于幻术一道的狐狸一族,自然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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