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满腹的话语戛然而止,被柳执因的这一句沉沉砸回心底,霎时支离破碎,再难拾起。
他怔怔地蹲在原地,看着指尖那一点殷红。良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
“父亲走了。”柳执因负手而立。一抹余晖落在他衣上,却照不进眼底。
他默了片刻,才续道:“我今日来,只为将此事告知与你。如今话已带到,孝期未过,我不便久留,这便走了。”
话音落下,柳执因转身便走,衣袂掠过谢攸身侧,像一阵穿堂风倏然而过,轻飘飘的。
“等等。”
谢攸蓦然抬眼。他唤住柳执因,又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斟酌再三的请求。
“坟塚在哪里,我想去上一炷香……可以吗?”
再如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好歹、好歹师徒一场。
柳执因的步子一顿,却并没有回头。他望着浸在一片昏黄里的院落,光影流转如逝水,淡声道:“不必。”
昔年一同习医之时,谢攸虽年纪最轻,却天赋过人,亦刻苦用功,很得柳悯修喜爱。
那些挑着灯的深夜,药气弥漫的清晨,柳执因抚着谢攸的发顶,笑赞“心有灵犀”时的神情,落在柳执因眼中,便成了一点融化于水的涩意。
所以他从很早便嫉妒谢攸。
而谢攸又偏偏是个遇事便避的温吞性子。柳执因少年气盛时,屡屡找茬。可不论他如何寻衅,谢攸却始终沉默以待,不争不辩。
像是一拳打在了软絮上,教人无力又憋闷,好没意思。
后来谢攸不告而别,只留下一纸书信。
信上未有半句解释,也未道明去处,唯有一句让柳悯修多多照顾谢太傅的请求,从此杳无音讯。
再后来,柳悯修病重。这个请托便落在了柳执因的肩上。
他初次踏入谢府的时候,归鹤台才塌不久,谢攸刚刚出事。
那里给他留下了很奇怪的感觉。
谢太傅昔年为一代大儒,持身中正。待柳执因这样的小辈,总是很温和的,笑时眼尾皱起细纹,会关切地问,“可用过饭了”、“近来可好”。
然而,当柳执因问及谢攸时,那笑容便倏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一句,“不知”。
柳执因觉得荒谬。
怎会不知?
而谢檐礼便适时上前,笑着将话题一带而过。
柳执因看完诊,二人落座茶厅,谢檐礼抬手斟茶与他,叹了口气。
“家父提及小攸一贯是如此的……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柳悯修曾说,“用药处最见性情”。柳执因想,他大约明白,谢攸那与用药完全不符的性情,是从何而来的了。
偌大一个谢家,在谢攸出事后,除了谢檐礼上了几道折子,便再也没有后文。
于是他动了几分恻隐,将本不欲告知的真相多解释了一句:
“父亲向来身康体健,此番是心病。他至死也不愿意相信,书院案是你所为。即便……”
即便你亲口承认。
此话出口,他方才心中翻涌的怒气便随之消散殆尽,只余下一片近乎凉薄的冷寂。
那些只有父亲肯为谢攸四处奔走的日子里,愈急切,心病便愈重。分明柳悯修自己就是一代名医,却全然不顾身体,一拖再拖,直至油尽灯枯,木已成舟。
柳执因平静地说:“时也,命也,如此而已。你可以继续得过且过。但是不必再去见他了。”
……
门在身后“啪嗒”一声拍上,声音并不重。谢攸阖了阖眼。
沉默许久,他终于找回一丝力气,慢慢站起身,去门口唤来下人,将这一地狼藉的茶汤水与碎瓷片都收拾干净。
下人们轻手轻脚热热闹闹地洒扫,他倚在门框上,目光遥遥地望向黄昏。
是暮云四合的天,晚霞一点点漫过檐角,流进空寂的眼里。
耳畔还一直回响着柳执因的话。
“时也,命也,如此而已。”
谢攸从未真正想过,什么是他的命。
就像幼时,那些被他端到谢太傅面前的汤药一样。他宁可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父亲的病痊愈,对他就会亲近起来了。
一叶障目,自欺欺人,年复一年。
他原以为,在他杳无音信的十几年间,至少……在他承认书院案是他所为的那一刻,柳悯修应当早已失望透顶。
旁人对谢攸只道“天资过人”。可究竟过人到什么程度,普天之下,最清楚的,唯有他的老师。
柳悯修悉心教导着一个孩子,教他用药行医,教他明理做人。他却用老师所授之能,亲手酿下大祸,毒杀数百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在容府看见柳执因的瞬间,谢攸心里有种很久违的感觉一闪而过。
那是种落入尘埃的难过。
他想,柳悯修,大约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学生了。
日影彻底沉了下去,天地间一片苍茫。下人们屏气凝神地退出了厢房。
谢攸仍倚门立了许久,轻轻一叹息,离开了这间让他心绪纷乱的屋子。
他心神不宁,在晋王府曲折的回廊与院落间,不辨方向地走着。原本想去李焉隅的药圃静一静心,抬眼却发现,竟是走到周涣养伤的僻静别院里来了。
既已至此,便去看一看罢。
谢攸推门而入,见周涣正倚在床上,似是闭目养神,闻声睁眼。见是谢攸,他眸中倏然亮起一点微光,像是寒夜中骤然划过的星子。
但那光亮也仅是一瞬。
旋即黯淡下去,悄无声息地寂灭了。
谢攸反手将房门虚掩,轻声道:“我来看看你的伤。”
周涣没有动,任他卷起衣袖,解开襟口。伤处已好了许多,隐隐有将愈合之势。
“恢复得不错。”谢攸收回手,替他理好衣襟,“再静养一两日,便可下地走动了。我另开一张方子。”
说罢正欲起身离去,袖口却传来极轻的牵绊。他脚步一顿,回身看去,只见周涣的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
“为什么要救我?”周涣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几乎散在风里。
谢攸静了片刻,轻轻将袖子从他指尖抽离了出来:“你的伤未中要害。即便我们不出手,也不至危及性命。”
哪知话音落下,周涣的眼眶霎时红了。他肩头颤抖,只有眼泪无声地砸落。
周涣仰起头,避开了谢攸的目光,盯着屋顶,哑嗓问:“我小弟,是不是替我死了?”
谢攸没有说话。
周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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