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步的搀扶下，缓缓来到甜品店老板身旁。
要说些什么呢？该说些什么呢？苍白的语言在苍夷的废墟中，加上再多敬语都只是旁观者出于善意制造的刺耳的噪音。
我跪坐在地上，捧起她的脸，眼眶红肿，岁月留下的皱纹被泪水冲刷。
轻轻将中年女人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
沉默无言，心照不宣。
陪伴老板到警局做笔录，详细叙述收到藏有炸弹的包裹的全部细节。
记录的是一位短头发女士，非常年轻，戴着无框眼镜，对老板的遭遇满是同情。
“幸好关店时候忘记带走，不然爆炸的地点就是老板您的家里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老板摇头，虚弱的笑：“警察小姐说的是呢。”
结束笔录，和乱步一起送老板回家。
黑夜褪去，太阳从天与海的连接处升起，爆炸只是横滨人民司空见惯的睡眠插曲，咒骂一声，次日依旧挤上人满为患的电车，赚取维持生活的窝囊费。
乱步含着警察小姐赠予的糖果，抱着脑袋，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老板回到了家，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急切需要一段没有噩梦萦绕的、安稳的睡眠。
完全不可能。
机械地咀嚼从便利店买来的金枪鱼饭团，我这样悲哀地想着。
和乱步坐在公园的秋千上。
毫无胃口，只吃下了半个饭团。乱步倒是两口吞下，脸颊塞鼓鼓，不小心噎到，伸脖子捶胸，我递去清水，他吨吨灌进嘴里。
“啊——得救了。”乱步晃着腿。
我低头捏着没吃完的饭团。
“凉子不吃了吗？”乱步脑袋凑过来，额头蹭蹭我的手，我打开包装，他啊呜一口吃光光。
因为嘴里有东西，说话声音略显模糊，“没有凉子包的饭团好吃，对啦，中午就在外面吃咖喱吧！”
“福泽先生的委托做完了吗？”我问。
“当然。”乱步食指点点脑门，“有无所不能的名侦探在嘛，已经知道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了，并且神出鬼没的他并不是完全不想被找到。”
“这样，太好了，福泽先生应该会很高兴吧。”
“恰恰相反，心情反而很沉重呢。唔，大古犹豫要不要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奥特曼，就是这样沉重。”
乱步用力荡起秋千，晨光中，像个常年生活在流淌浓郁绿色的森林中的无忧无虑的精灵，最后一次荡向背后最高点时，乱步借力跳起，稳稳落地。
“嘿咻。”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背对阳光，表情看不清楚，“炸弹是港口黑手党邮寄的，阿虎在东京实习的公司，里面有员工利用规则漏洞无意窃取了□□的资料，栽赃给实习生阿虎，□□为了示威，邮寄了带有炸弹的包裹。”
我猛的抬头，“只是因为如此？”
“只是因为如此。”
“他们难道没有查清楚资料究竟在谁手中吗？”
乱步带上福泽先生赠予的眼镜，“查清楚了。不过事实真相在资料回收那一刻起，始作俑者对于□□而言并不重要，无辜被牵连的路人或许是更好的示威选择。”
压制不住的愤怒像火山一般在胸口骤然喷发。
够了，□□也好、横滨也好，到底把普通民众的生命当做什么？
为什么不去制止它？为什么不去消灭它？为什么任由五角大楼将白天黑夜全部撕个粉碎？
而我又是为什么穿越到横滨？
如果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就好了。如果从出生开始便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愤怒的岩浆烧毁理智。
我突然想到自己的异能力。
福泽先生嘱咐我要谨慎使用，现在便是谨慎使用的时机吧？
管理港口黑手党首领高高在上的毁灭欲，分配济世救人的责任心。这样，横滨夜晚能够更安静些吗？爆炸、枪击，再不会有？
镜片反光，乱步上前将我的脑袋摁进怀里，所有泡泡一样的妄想也被摁下，在脑海中骤然炸破。
“凉子，不要想危险的事情。”他些许用力，“混乱的局面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解决的。”
埋在他的披风里，我冷静地问：“要多久？”一直等？等到现任首领下位？等到下一任首领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嘛。”乱步罕见的犹豫，不确定道：“两年？或者三年？”
“那爆炸的事情呢？”老板的店面会得到赔偿吗？
“警方会给一个合适的交代的。至于凉子担心的赔偿问题，应该也是有的哦。阿虎的话已经被东京警方保护起来了。”乱步摸摸我的头，打哈欠。“好困，我们回家睡觉吧？”
正如甜品店老板，我亦是辗转难眠。
身体上的疲惫加上活跃的大脑，令我从脑中光怪陆离的世界抽身时头痛欲裂。身体疲惫未得缓解，精神却被浅眠摧残。
梦境细节已然不清楚，只记得可怕非常，梦中拼尽全力在摆脱无可名状的不可知物，最终却被紧追不舍的暗影吞吃入腹。
缓了片刻，我坐起身。
乱步穿着棕色的小熊猫睡衣，带着耳朵帽子，睡得脸颊泛起微微红晕。
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我出了门。
到达昨天中午的咖喱。
等了片刻，比昨天稍迟的时间点，等到红头发的、吃的了十倍激辣咖喱的，本质上只是个送邮件的少年。
我直直盯着他看，即便被他投来疑惑的眼光也不移开。
他犹豫片刻，坐到我身旁，是昨天的位置。
“又见面了，我叫小林凉子。”我说。
“织田作之助。”他点点头，依旧点了十倍激辣。
他看起来和乱步差不多大，眼睛里没有绿色植物一般雀跃的生命力，反而像一口无波无澜的井。
我忍了又忍，没有问出“你知道自己送到客人手中的是什么吗”这句话。
毕竟和他无关不是吗？无故迁怒与黑手党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有一种预感，即便问出口他也不会在乎，对他而言，不过是这一天忙碌的工作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任务罢了。
吃完炸猪排咖喱饭，向织田作之助礼貌点头，带着打包好的甜口咖喱回家。
乱步睡醒了，蹲在冰箱前翻冷藏室的冰激淋，背面看上去到真像一只闯进家门的小熊猫，黑橙交替染色的尾巴拖在地上。
“冰激淋禁止。”我换下鞋子，“外带了咖喱给你，吃这个吧，冬天吃冰的会胃痛。”
乱步举手欢呼，“凉子赛高！”
外带餐盒的垃圾分类交给乱步。
我躺在榻榻米上发呆。
脑海中掠过许多东西，甜品店老板、东京的阿虎、赠送的东京课本、褪色的天花板、瘦的可怜的钱包、无望的复学。
你永远不知道，计划和意外哪个先来。
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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