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十月总是浸在桂花香里。
十月的暮色像一块被揉皱的铜箔，将江城裹在桂香与烟火气里。
刑大东门的银杏道上，最后一批落叶打着旋儿坠入林悦的摊位。靛青桌布上，那枚缺角铜钱突然无风自动，在绒布上转出半个圆弧，仿佛冥冥中有谁轻轻拨弄。
林悦蹲在刑侦大学东门的文化市集摊位前，将最后一串铜钱风铃挂上竹枝。最近是江城的中华传统文化宣传周，作为江城大学民俗学研一学生，她特意申请了一个摊位，她希望让更多人了解传统民俗，奶奶总说，老物件里总是藏着最生动的人间烟火。
暮色渐沉，林悦将奶奶留下的那枚缺角铜钱摆在绒布中央。今天是市集的最后一天，她决定用最传统的方式收尾。指尖蘸了朱砂，在宣传板上工整写下"古法铜钱占卜"几个大字。风掠过时，铜钱在绒布上轻轻颤动，像是迫不及待要讲述那些被时光打磨过的故事。她理了理靛青色的桌布，将三枚备用的"乾隆通宝"排成一列，静候最后的访客。
“这种铜钱做占卜道具？”
宣传板展出去没一会儿，传来一股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硬，更确切的说，像淬了冰的金属。“刑大物证课刚破获的诈骗案，用的就是这种缺角铜钱。”
她回头，撞进一双审视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本该是温柔的弧度，却被眸底的锐利生生压住，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那人很高，肩线笔直得近乎锋利，黑色夹克上别着刑侦大学的校徽。夜风吹动他的衣摆，隐约可见腰线收紧的弧度，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正捏着一枚铜钱，紫外线灯扫过边缘，冷光下浮现出细密的编号刻痕。
“涉案文物？”他挑眉，目光锐利得像能剖开谎言。
林悦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腕上移，掠过凸起的腕骨，绷紧的小臂线条，最后落回他的脸上。
他也在看她，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像鹰盯住地面草叶间细微的动静，带着特有的审度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目光本该让她觉得被审视、被挑战，可奇怪的是，她心里反而被激起一股奇异的平静，甚至有点想迎上去。
“同学，“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沉入水底般的坦然，“若真是涉案的赃物，我怎会让它就这样明晃晃地系在腕上，日日戴着，还等着您来一眼瞧见？”她说着，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左手腕，那上面还系着另一枚用红绳穿着的铜钱，样式古朴，在灯光下微微晃动。“瞧，还不止一个呢。奶奶留下的老东西，图个心安罢了。”
她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线，语气放缓了些，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江城老一辈人都知道‘问路钱’，破个缺口，是为祈福辟邪，讨个转运的好意头。不是什么稀罕物，更谈不上文物。”
秦擎不信玄学。他信的只有紫外线灯下显现的指纹，信试剂反应的化学痕迹，信逻辑与证据堆砌出的真相。
他皱眉，看向林悦。
她正微微仰着脸看他，眼睫低垂，在鼻梁旁投下一小片纤细的阴影。腕间那枚铜钱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底下系着的红绳因年岁久远已有些褪色发白，却反而更衬得她那一截手腕纤细白皙，像初春新发的玉兰枝。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他目光扫过她摊位上那些编织精巧的结绳和古旧铜钱，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你好像很好奇。”林悦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的看着他，“可你没听过好奇害死猫吗。”
她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明亮，而是像深夜里的江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秦擎忽然想起刑大犯罪心理学的第一课：人在说谎时，瞳孔会放大。
可此刻，她的瞳孔漆黑如墨，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没有丝毫闪躲。夜风骤起，银杏叶扑簌簌落了一地。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正好卡在她的发簪与发丝之间。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拂去那片叶子。
林悦怔了一瞬。他的手指擦过她耳际，指节微凉，却意外地没有那种生人触碰的不适感。她甚至能闻到他袖口沾染的气息，不是香水，是那种老式怀表机油混合着纸张的味道，像旧书店里晒过太阳的书页。
就在他收回手的瞬间，她不经意瞥见他腕间的手表，精致的钢制表壳下，秒针静静地停在某个刻度，仿佛时间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被悄然定格。
很少有人会注意她的铜钱，更少有人，会带着一块停走的时间来靠近她。
来占卜的人大多只盯着牌面，焦急地追问爱情、事业、财运，仿佛她手里攥着命运的开关。可眼前这个人，刑侦大学的黑色夹克下露出一截白衬衫领子，目光却落在她发间那枚最不起眼的旧铜钱上。
“你懂古钱？”她微微偏头，铜钱坠子晃了晃。
秦擎收回手，那片银杏叶在他掌心蜷曲着叶缘。"只是好奇。“他语气平淡，却下意识摩挲着铜钱边缘的缺口，“选修过文物鉴定课。”
林悦忽然笑了。”这是我奶奶的。”她解下铜钱簪，缺角处被摩挲得泛着温润的光，“她总说这世上最灵的东西，都是被岁月磕碰过的。”
夜风撩起她鬓角的碎发，秦擎看见她耳后那颗小痣，和铜钱缺口的弧度微妙地相似。
“小时候我总嫌它丑。”林悦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铜钱上的刻痕，“直到有年发高烧，奶奶把它泡在艾草水里给我擦身...”她的声音低下去，“后来我才发现，这世上最好的护身符，不过是有人把你放在心尖上磨了一辈子。”
秦擎的喉结动了动。怀表在他口袋里突然发烫，停摆的秒针微微震颤。
“要试试吗？”林悦突然将铜钱拍在桌上，“不占卜，就看看它记得什么。”
秦擎挑眉。
“紫外线灯。”她指了指他手里的设备，“照这里。”
冷光扫过铜钱缺口的瞬间，细密的纹路浮现出来的不是编号，是极小的刻字。
秦擎不得不俯身靠近，他的影子笼罩着她，林悦闻到他领口淡淡的苦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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