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宜进学。
钟令来到学宫门前时,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门口围着。
她身着鸦青色襕袍,头上罩了乌纱,周身上下只有腰间佩了一枚玉环,却显得极为清俊。
周遭的人看到她的装扮和手里提着的竹篮,都知道这是来入学的,便也纷纷让路,她立刻便上前去,到了门口却是先造册,又签字画押比对手印……
等她进入学宫时,又有人前来相引,带着她到了先圣殿前,殿中是一尊孔子像,沧州学宫今岁新进的二百多名学子尽数站在殿前,手中都提着束脩礼。
学子服饰虽并不统一,亦都是深色襕衫,皆戴着一顶乌青色纱帽,经人引导了列好队,看上去十分整齐。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前方有人领喝一声,学子们忙将手中束脩礼放下,随着领喝之人一同跪拜,九次叩首后才起。
又听一声“拜”,钟令抬眼看去,是裴献带着学宫中诸位官员齐齐站在了殿前。
又是三叩首,众人才起身便见两侧廊上有人敲击钟磬,又有人齐声诵唱《鹿鸣》。
还不待学子们细看,只见得前方领喝之人提起束脩礼,恭敬奉在裴献身前。
裴献接过束脩礼,又为那人正了衣冠,他身后便有人端来一只木盆,他又带领着那人净了手……
钟令离得不远,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就是拜师礼,只是不知他们的束脩礼还收不收了,要是不收,拿回家去还能煮一锅粥。
然而不遂她愿,庭前礼仪才毕便有各院司业上前来,将本院学子领去了各院参观,那些束脩礼都留在了庭中。
经院今年新进学子有一百二十六人,在庭中拜师时尚且肃穆,才走远几步,尚且听得见钟磬声,人群便开始嘈杂起来。
学宫各处的景致也好,陈设也罢,对钟令来说都不算新鲜,便走得比寻常学生快了些,忽然被人叫住,一看,是放榜那日遇见的那对奇怪主仆中的郎君,现下虽没了他的婢女,这人也依旧奇怪,因为他递给了钟令一把红枣。
“你果然也考上了,在下薛度,不知兄台名姓?”
伸手不打笑脸人,钟令没有接过他的枣,只是微微拱手回道:“在下钟令,见过薛兄。”
薛度见她不吃红枣,又从袖子里抓了一把龙眼干给她,“吃这个。”
钟令忍住笑意,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想拿束脩礼回家煮粥的想法不敬,这人却已经将掏出了束脩六礼中的两样吃了。
想着她也不再推辞,剥了龙眼壳扔进袖子里,一边吃着一边听薛度说话。
“你知道方才拜师礼领头那人是谁吗?”薛度低声说着,伸手指了指站在前方的一位郎君。
钟令看了一眼,“是谁?”
“康乐长公主之子,郑澶。”
“哇,大人物的儿子啊!”
薛度蹙眉看她,“好奇怪的说法,照你这样讲,我们岂不是小人物的儿子?”
钟令点头,“薛兄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是啊。”
薛度笑起来,“跟那位大人物的儿子比起来,我也确实是小人物的儿子,不过我看钟兄这般年青,不知今年贵庚啊?”
“转过年,再有一年便是及冠的岁数。”
薛度自诩心肝肠子千百转,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弯弯绕绕说自己年纪的,想来是实在年轻,不说得婉转一些便显得狂妄了,然而,这厮竟才十七岁,比他还小两岁!
他抖干净手上的龙眼壳碎渣,心情复杂地说道:“钟兄真是,少年才俊,不知是哪里人士?”
她拍拍手,“便是本县人士,家住学宫西南五里外。”
薛度艳羡道:“竟是如此,叫愚兄好生羡慕。”
“薛兄何处人士?”
“我是中州人。”说着他摸了摸帽子,看起来有些羞涩,“上郡,京城人士。”
钟令微笑应他,“原来如此。”
薛度又问:“不知钟兄师从哪位大儒?”
“并无师从。”
“那就读哪家塾学?”
“未曾进学。”
薛度心叫怪哉,难不成是自学成的?心头有些不信,以为她在藏私,便又换了个话题,“钟兄家中离学宫这么近,可还住斋舍吗?”
“家中祖母年迈,需得我回家照顾,斋舍便无福享受了。”
“钟兄孝顺。”他眼珠子一转,又问:“钟兄可曾娶妻了?”
“举业未成,不敢成家。”
薛度不解,“举业未成怎么就不敢成家了?你要是一直考不中,便一直不成家么?”
她又吃进去一枚龙眼干,神情很诚恳地答复他,“我是这样想的。”
见她此态,薛度倒是不愿意提起他那婢女的事了,心说这小子年岁小小,说话倒是挺装的,他那婢女虽是侍婢,可是在薛家也是作半个千金小姐养的,因有些不俗的才学,早两年便消了奴籍,这次叫她陪着自己来沧州,家中也有让她规正自己的意思,认真想来,眼前这厮还未必配得上他家会娘。
钟令看他眼神莫测,笑问道:“薛兄想什么?”
薛度淡淡笑道:“只是感慨钟兄才学过人,少年得志,惭愧罢了。”
说话间,队伍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司业在前面说话,钟令大致听着,只是几句欢迎之辞,末了见他引出一人。
此人着深绿襕衫,年纪看着三十左右,介绍自己叫蒋昇,是治事堂学子,比他们早几年进学宫,如今被司业点为斋长,今日负责为他们这一百二十六人入学做介绍讲解,亦负责管理他们在分斋之前的教学及斋舍起居等事宜。
听他讲解,人群又安静了几分,钟令向前看去,赫然见到崔友诤跟在斋长不远处,正听得认真。
大半个时辰才终了此行,最后听得斋长道:“出了这里,前行便是经院六座学堂,往东一里是饮食休息的斋舍,明日早课请诸君至昭文斋,若要住斋舍的,如今随我前去斋舍登记,其余人等请自便。”
学宫斋舍中有供师生居住的屋舍,给学生的并不宽敞,两人一间,自愿入住。
起初大多人都会选择住斋舍,然而总有学生晚归或不归宿,或是带着书童、小厮一并入住,弄得斋舍中乌烟瘴气,后来便定了规矩,所有学生一入学宫,皆不许带仆役,斋舍只许学子独身居住。
如此久之,大多数家底丰厚的学生都不愿再住斋舍了,不过现今还是有不少学生愿意去看看,霎时间这间厅堂都变得宽敞了。
钟令无意前去,抬头看到崔友诤朝自己小跑过来,“十五郎,可住斋舍么?”
“我家离得近,便不住了。”
他点点头,看到站在钟令身边的薛度,微微作了个揖,“在下崔友诤,有礼。”
“薛度见过崔兄。”
斋长将要走远,崔友诤也不多言,匆匆扔下句:“我且去斋舍,再会。”
薛度看他离去,揶揄道:“难怪钟兄如此不凡,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啊。”
“薛兄说笑了。”她目送崔友诤离开,也提步出了厅堂,“我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薛兄请自便。”
薛度“诶”了两声,看她并不朝着出口处去,又小跑着跟上,“钟兄这是去何处,你认得学宫的路么?”
钟令并不厌烦他的絮叨,反而觉得有趣,便如实道:“不瞒薛兄,书阁典籍是我家一位亲戚,这几年我常去书阁中替他做些杂活,此行便是去书阁中。”
薛度这才有些了悟,若是能够自由进出书阁,这少年自学成才也并非不能,或许他说并无师承的话也不是诳自己?正是,往后便是同窗了,他又是本乡人,是否拜师求学一探便知,哪来欺瞒的必要。
这样一想,他便为自己先前的心思而愧疚,对钟令油然而生一股敬佩,生了结交之念,“我也想去书阁呢,正好同行了。”
钟令欣然引路,又行数步,听他问道:“方才斋长说叫我们选课,选的都是些什么课?”
钟令观他气度及周身装扮,绝非寻常人家,或许应是什么官家子弟,这般门庭,怎么会不知道选什么课呢?
她问:“薛兄不知吗?”
“我现在还不知,打算回去让人打听来。”他说话跳脱,还不等钟令回答就又问起上早课的事。
钟令等了等,见他不再问其他的了才回道:“早课有足足两个时辰,未时上晚课,也是两个时辰,上课都有钟声提醒,如今我们都才刚入学,还未分斋之前需要每日上早课,逢十才休沐,并非每堂课都有先生讲授,早课只是约束,好让学生们尽早适应学宫的课业,等到明年春天才会将我们这批人分斋,适时看分斋情况再选课。
明日早课会发下来两本书和一张书单,单子上的书都是些常见的,大多学子都已带全了,若是没有的便得自己去书斋买,或是去书阁抄几本都成。”
薛度点点头,又饶有兴致地问起学宫景致,看到几座雅致的亭子便想着冬日亭中赏雪,看到绿树成荫又吟几句诗……
终于到了书阁里,一个年轻人坐在书桌前忙碌,见到有人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待看清来人,他才放下笔轻快地问道:“钟令,你来入学了?”
这是钟令辞工之后又一个无偿前来帮忙的杂役,是经院一位先生的儿子。
钟令也笑道:“是啊,现下我们都散了。”
“你来借书吗?”
“今日不借,我来找本书看看,林兄不必顾我。”
杂役便不再问,继续手里的活。
薛度满脸的狐疑,跟着钟令走到一间阁子里,“他看不见我吗?”
“薛兄误会了,在书阁里干活,除了祭酒来了拜见几句,其余人来了是不必招呼的,书阁是看书的地方,来一人便拜会一声,总是不妥。”
“这样倒是很好,学宫学宫,终究官僚所在,竟有这样一个清净地方。”
钟令也赞同点头。
薛度见她在几座书架面前来回,也不是个傻的,知道她或是有事,便也在书阁中四处闲看起来。
钟令倒是没有想着赶他,却也乐得清净,在裴氏赠书的阁子里看了一圈,只拿了一本《华林遍略》看起来,不多时,耳边响起来贺典籍的声音。
“都入学宫了还是想抄书?”
她遗憾地抬起头,“唉,我有前科,还是不抄了。”
“就是这本吗?二十两?”
“不是这本,是这阁子里的每一本,一本二十两。”她起身,“听说我考上了还有人找我呢,我虽抄不得,典籍你倒是可以抄一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