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大概能理解诸伏景光的心情。
对于他来说，自己在26岁的死亡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人的一生就像钟表，时间的指针年复一年地打着转，在如更漏般嘀嗒嘀嗒的声响中走向终局。
身亡命殒也有很多种形式——寿终正寝的，指针默默停止转动；死于非命的，指针在疾行中骤然崩折……
诸伏景光显然属于后者。
虽然卧底身份败露时，为保护亲友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无可奈何的意外，但他是坦然赴死的。
这是百分之百主观意识的选择。
可这碎裂表盘下本应停止的指针却再次转动了起来。
在那之后，变成鬼魂被束缚在异空间是第一件意外，碰见一个满嘴跑火车、扬言要逆转时空挽救自己生命的女人是第二件。
即使她声称自己来自五年前。
我首先能肯定，出租屋里的这个诸伏景光是真心希望协助我回归日常的。
即使他未必认同我的PLAN ABCD，甚至对救下自己性命就能结束时空错乱的猜测也万般不信任，但他已经在全力配合我天马行空的妄想了。
将自己的过去在他人面前剖开是很艰难的决定。
我自问，把我们的立场翻转的话，我是断然做不到这一点的。
“侑子，我确认自己已经经历过死亡了。”诸伏景光的确说出了如我猜测般的台词，“毕竟侑子没有做过鬼嘛，也无法理解鬼魂的感受。”
在这样的气氛之间，他竟然还说了句俏皮话。
不过我确实不想体会那样的感受。
“我很清楚地记得子弹破过胸膛、穿透心脏的感受。在我出现在这里的第一秒，也就是侑子在吹蜡烛的那个时候，那种感觉还止不住地往我的脑子里钻……”
诸伏景光用他灰蓝色的眸子直盯盯地看着斜上方的我，上抬眼的动作让他的双眼皮深深地嵌入眼眶，将眉目的轮廓勾勒得更为清晰。
他用清冽的嗓音向我反问：“我确信自己已经死了……而已经死了的人，又为什么要叨扰生者的世界呢？”
多么守序善良派的发言啊……
我不禁感慨道。
我打很多幻想类RPG游戏的时候也这样和NPC辩论过。
我说：“你是怕出现那种幻想作品里的常见情节吗？因为一个人的复活，扰乱了世界的规则，最终导致世界崩塌什么的。”
就像先前我说的，我能理解诸伏景光的这种心情，但这不代表我就要接受这种观点。
如果我们真的立场对调，我处于他今日所处的境地的话，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复活途径的。
——我是事事以自己的生命为优先的那一派别的。
“那些都只是无聊的科幻小说罢了，而我可是实打实地被时间困住了啊。”我重申起这一点，试图开始道德绑架hiro。
“所以我也在尽力配合侑子，不是吗？”诸伏景光处变不惊地回应道。
好吧……独独这一点我无法反驳。
诸伏景光确实对挽救自己生命这件事并不热衷，但他也没有阻止过我做这些事情。
不透露那个组织的信息给我也是为了我的小命着想，毕竟我在他眼里应该是行事非常冲动的类型。
在这谈判的牌桌上，我应该搜集更多的筹码。
我拉开和诸伏景光之间的距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呼了呼气，我单手撑在腮旁，歪着头看向对方：“hiro，你真的没有想过吗？如果把时空拨正至我的时间，也就是你的21岁，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
“我这次出门遇见了哦，你那两个将来会在爆破物处理组供职的同期，确实也是颜值出众的大帅哥呢。”
“先前听你叙述的时候我还没有实感，真正接触了我才开始想……他们的能力即使在你们警方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吧，又颇有责任心，这样的警察年纪轻轻就因公殉职，不会太可惜了吗？”
我刻意表现出一种松弛的状态，仍旧保持着托腮的动作，讲话时手掌能感受到口腔的开合和声带传来的颤动。
在我意有所指的反问句之后，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周遭猛然静了下来。
亚麻色的长发随着我话语的结束骤然从一侧肩头滑落，扫过我的耳侧，我仿佛听见了发丝垂落划过空气的声音。
诸伏景光的神情仍旧淡定，没有因为我的煽动而产生半点松动。
他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冷，嗓音也降了下来，低沉的音色缓缓吐露出一句话：“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 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
不是……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开始拽洋文了？
欺负日本人英语不好吗，但我读过大学我听得懂喂！
虽然诸伏景光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危险，但我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在威胁我的意思，反倒是我还有心思吐槽他说的英文的内容实在太过中二。
这也太答非所问了吧……
在我丢出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两张牌之后，得到的竟然是这种回应吗。
我挑了挑眉，问道：“这是hiro的回答吗？我其实听不大懂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指听不懂英文，我只是单纯想问他对我讲这个做什么。
无论是God还是Devil，我从来都没有过那种自命不凡的自我认知，倒不如说有这种想法的人最好还是去精神科查查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吧。
——我只是想回归属于自己的日常啊！
诸伏景光闻言轻笑了一声，解冻了我们之间凝固的氛围。
刚刚他身上的那种微妙的危险感陡然消退，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这是我在那个组织里的时候，那边的高层说过的话。”
“那是位具体年龄不详，已在组织活跃数十年，却仍保持着青春面貌的……嗯……暂且称之为女士吧。”诸伏景光的话停顿了一下，短暂的思考后还是选择了较为礼貌的称呼。
哇哦……
这不是单纯的驻颜有术了吧。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表达了我不带正面色彩的赞叹。
“在我殉职之前，我和同伴终于调查明白了她的秘密，这才对组织在研究些什么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他们，至少是那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他希望逆转时间，实现永生。”
诸伏景光头一回向我揭露了那个组织的核心秘密，但这让我觉得自己总说的“扭转时空的大工程”被玷污了。
——虽然我很惜命，但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什么无聊的永生啊！
“侑子，我得承认，你刚刚的话的确太有煽动性了，可是……”诸伏景光的话戛然而止，他微微低下了头，眼睛隐没在荫翳中，嘴角抿得很紧。
可是他在那样的组织卧底过，可是他亲眼见证过罪孽和代价。
……但他的确在挣扎不是吗？
我仿佛听见自己内心的恶魔咧开了嘴角。
诸伏景光的同期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
我确信自己掌握了命门。
或许我还是被上天，或者说是这个混乱跳跃的时间线所眷顾的，出门买个周边也能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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