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黑得很晚,这一场小聚便也持续了很久。
前半程天色渐渐暗下来,像是被灰烟铺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夜幕彻底笼罩下来,烟已经没有了,一群人还在热热闹闹地玩击鼓传花,谁中了便要罚酒讲笑话。
片片霓虹灯光里唯有这一处没有灯,也唯有这一处,仅借着皓然月光,却最为耀眼夺目。
“咚!”
贺江年停下捶桌子的手,半醉半醒地抬起眼:“我看看,这把到谁了?”
陆云笺飞速将手中酒杯塞到裴世手中,挥手喊道:“这儿这儿!又到他了!”
贺江年道:“裴世你点子挺准啊,这一晚上你都轮了多少次了?”
裴世闻言扫了快要醉得不省人事、但仍不忘整他的陆云笺一眼,心道:恐怕不是我点子准吧?
一众人无论是瞧见陆云笺动作的还是没瞧见的,都齐齐望过来,裴世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轻咳一声,道:“《古今笑余》中有一篇,叫……”
陆云笺道:“不许讲《古今笑余》,你把它讲完了,待会儿轮到我,我讲什么?”
裴世道:“可我们总共就看过两本笑话书,一本《谑语林》,一本《古今笑余》,《谑语林》我背不得多少,先前都讲完了,若不讲《古今笑余》,我就没东西可讲了。”
陆云笺道:“你讲那个《谑语林》的……”
讲哪个?
一道道目光都聚过来,等着她说下去,这人却彻底醉过去了,眼一闭头一歪,睡了过去。
裴世抬手垫住她的头,顺手探了探她微有些发红的脸颊,被她一巴掌给爪子拍开了,只得委委屈屈地收了手。
他觉得这场景好像有些熟悉。
好像在有些遥远又不算遥远的某个时刻,这一群人也曾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喝玩乐,那时是陆云笺、他、季衡、季瑶和贺江年五个人,似乎还有只狗。
陆云笺也像现在这样醉得忽然睡了过去,季衡早就晕了,贺江年神智不清地大着舌头说话,只有他和季瑶没完全喝醉,等着夜一点一点冷下去。
只是那一段日子太过短暂,似乎过了不久,甚至仅仅几日之后,就发生了什么足以令天地翻覆的改变,而他们也再回不去。
这一回多了三个人,陆明周醉了就开始发神经,扯着嗓子在那头唱跑调的歌;柳枫霞说起今天店里大赚了一笔;还有陆稷,一杯接一杯灌着酒,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着,看着陆云笺的方向,总是噙着浅浅笑意,又总是眼泪盈眶。
裴世觉得人太多了些,有些太吵闹了,这场景也像是假的,他很不习惯,他想,陆云笺应当也这么觉得。
不过,人多些也是好的。
这一回人终于齐全了,陆云笺的亲人、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都聚在这里,庆祝她康复出院,祝愿她健康快乐。
便是假的,也足够温柔了,此时此刻,醉得久一些也没关系。
一众人就这样聊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吱哇乱叫地迎来了更深的夜,邻里都得睡觉,不宜再闹。
季瑶一手扶着睡死了的季衡,一手拎着手舞足蹈的贺江年,还抽空腾出手给裴世递了一封信:“这是我写给云笺的,麻烦你替我转交。”
裴世道:“我想,你亲手交给她会更好。”
季瑶摇头:“我明天要回学校,跟老师做一个调研项目,比较紧急,没办法多留了。
“而且,我是特意留到这时候才拿出来的,如果早点,我亲手给她,我怕我会忍不住哭……她现在状况还有些不稳定,情绪还是不要有太大的波动比较好。
“对了,她今天闹着要喝酒,我没拦住,拜托你煮些姜糖水劝她喝,她不爱喝这个,你多劝劝她。
“礼物我就放在客厅,你让她先拆礼物再拆信,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也麻烦你替我向她说一句抱歉,因为竞赛和调研项目的事,我这次竟然只能在这里待一天,只能草草见一面。”
顿了顿,她像给自己找安慰似的,笑道:“没事,以后多的是机会再见面。”
裴世将装饰得很漂亮的信封接过来,厚厚一叠,有些重量。
他抬起眼,道:“那我先替她多谢了。”
季瑶轻轻扯了扯嘴角,又摇摇头,看了裴世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再说话,提着两个人准备从露台下楼。
裴世忽然道:“那么我也替她向你们传达几句话吧。”
季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她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便静静等着他继续。
“我没资格替她说什么话,但我想,若是她醒着,大概会像你们祝愿她一样……”
裴世放轻声音,语气也总算不再那么平淡:“季瑶,贺江年,季衡,你们都要好好的,在此处,在一起,长命百岁,无虑无忧。”
季瑶紧绷的神色总算放松下来,笑容也不再那样苦涩:“谢谢。”
三道身影片刻便拐下楼梯,再也不见。
裴世收回目光,看向伏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熟的陆云笺。
柳枫霞道:“小裴啊,你先把云笺送回去睡吧,别在这儿着了凉,我来收拾桌子就行。”
裴世点点头,弯腰将陆云笺抱起,听见陆明周乱叫了一声什么,被陆稷按了下去。
他没有多留,快步下了楼,试着插了几遍钥匙才打开门,走进房间,将陆云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想了想,又把被子叠了几叠,只盖住她胸口和腹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陆云笺的体温好像有些过低了,白日里尚算得上正常,夜间却可称得上冰凉。
他抬起手,有那么一瞬,好像自己的指尖消失不见了似的,然而只一动,便又恢复了正常,似乎方才所见只是片刻错觉。
只这愣神的工夫,陆稷已经扶着陆明周回来了。
柳枫霞喝酒不多,是众人中最为清醒的,见裴世听见动静走出房间,便抬手朝他挥了挥,顺势给他们关上了门。
裴世迈出一步,到底没追上去。
酒量很差算是陆家人的传统,陆明周灌得又多,像是瘫痪多年般被陆稷拖着走了一路。
裴世觉得这是个树立正面形象的好机会,犹豫片刻,上前扶过陆明周:“叔叔,我来……”
陆稷还没应声,陆明周先“哇”地吐了他一身。
裴世:“……”
陆稷:“……”
陆明周:“呕——”
好人还是太难做了。裴世平静而默然地看着陆明周,心道,若不是他想树立什么光辉好人的形象,陆明周大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投胎了。
陆稷默然半晌,拎过陆明周,轻咳一声,道:“抱歉啊小裴,把你衣服弄脏了……你先去洗个澡吧,明天我叫云笺再去给你买身衣服……”
“不用了叔叔。”裴世漠然地又将陆明周提过来,“您也喝了酒,您先洗澡休息,我去熬醒酒汤。”
说着不待陆稷回应,揪着陆明周的衣领将他提进房间,在隐在黑暗中、陆稷看不清的地方,“咚”一声将陆明周扔上冷硬的床板。
陆明周睡得倒死,没有半点反应,裴世冷冷看着他,心里越发不痛快。
他瞪了那张面目可憎的脸片刻,缓缓凑近,而后——
而后阴恻恻地低声道:“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修真界的陆明周是不是也一并死了?你问我能干些什么……你觉得,我做修真界第一大派的尊主如何?”
他放完狠话便觉心情好了不少,但陆明周睡得太死,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挑衅,倒显得他幼稚又无聊。
思及此,好容易好些的心情又急转直下,万般不爽偏又对醉鬼无效,只得狠狠踢了陆明周的床脚一脚,转过身,正对上站在门口的陆稷的目光。
裴世:“……”
陆稷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并未对他的狠话发表意见,而是等着他走出房间,才笑问道:“小裴,你和我,或者和明周,是不是见过?”
裴世道:“……叔叔这话怎么说?”
陆稷摇摇头:“我倒也不是觉得你面熟,只是……”只是你看起来好像和我们挺熟。
他没有把话说完,转而道:“挺晚了,你也睡吧。”
裴世没有应声,陆稷也没有等,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不明不白的话最教人在意,裴世切生姜片时险些切到手,熬生姜糖水途中去冲了澡,回到厨房又被煮开的水烫了一下。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手指,小臂有时也会忽然消失。
他擦了擦指尖,确定手指还在,便端了碗姜糖水给陆稷:“叔叔,喝些吧,解酒的。”
陆稷接过,道了声谢:“没拦住云笺,让她也喝了酒。这个很好,也送些给她吧。”
姜糖水还很烫,他轻抿一口,先将它放在一边,而后又开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好。”
裴世说着抬眼一扫,先扫到了天边那抹皎月,而后扫到了陆稷床头柜上摆的一只小花瓶。
那只小花瓶和陆云笺房中的是一样的制式,只是多了几支花枝,探出几只圆润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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