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说出自己所求所想,陶三春呼出一口长气,心里一阵轻松。
再想想,这个人还要当他们暂时可依靠的帮手哩,总不能看着他如此糟蹋了药,遂婉转地开口。
“大人伤重,还是多歇歇养养精神吧。”
这人低声一笑,却又似是低叹,微微转过身背对着她,将伴雨而来的冷风遮挡了大半。
她不做声地瞅他夜色里模糊身影一眼,搂紧怀里的小身子,顾不得对他此举有什么感想,支撑不住地合上早已沉重的眼皮,几乎是瞬间,便沉沉睡了去。
这将近两日两夜,她近乎只眼未合,精神紧绷,不管体力还是精神,早是强弩之末,如今终暂得一丝安全,她便再也撑不住。
周秉钧心里默默数数,待数到一百,慢吞吞回头,便见墨色里,女子紧搂着孩子,脑袋低低垂着,细细的鼾声绵软悠长,睡得昏天黑地。
他轻轻笑一声,从长靴里掏出一枚锐利的三寸箭头,捏在指间,垂眸沉思。
这箭头,是落入洪水时他狠劲从自己后心硬生生拔下,折断箭尾箭杆,只留这三寸箭头仓促塞进靴子。
难为他在洪水滔滔里半夜,这箭头竟未丢失。
当时他带十数手下,一路易容乔装打扮,回京之路穿林跨江,路线迂回,本不该泄露踪迹,但偏偏,横渡明江时,数十刺客从天而降,以命相搏。
这想夺他性命的一箭,自来他背后,正中他后心。
他捏着这锐利箭头,不由冷冷一笑。
天之幸,他水性不错,身受重伤神志昏沉,却也奋力挣脱了滔滔洪水;他之幸,力竭之时竟被一位娘子善心救上岸来,便是存了利用他的念头,却总是赠了他救命之药。
救命之药。
他沉吟着望向这鼾声细细的女子,半掀的眼眸里幽光暗暗。
他从此路过,完全是临时改道,不可能有人能神机妙算到如此地步,提前数日派人来布置这陷阱。
因此,偶遇这胆大急智的女子,便真是冥冥之中。
如今她坦荡说出心中所求,他虽向来凉薄,却终是君子,倒不好再动什么拿捏她的念头了。
但这超出寻常女子的胆大急智,让他很想深究这娘子底细,更胜此时去挖这箭头的来处。
异于明州本地的口音,能止血救命的良药,胆大急智的行事。
她来自哪里呢?为何偏不肯承认是外乡之人呢?
不远处有夜枭锐叫声传来。
他皱眉,手撑身旁乱石站起,刚想唤醒这沉睡的母子,倾盆暴雨猛地又开始狂泻而下。
他略一犹豫,深深看一眼这母子二人,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
咔嚓一声闷雷,伴着一道闪电,他消失于茫茫瓢泼大雨中。
陶三春几乎是一觉到了天明,夜间的暴雨狂风完全没有打扰到她。
搂着怀中暖暖的小身子,她坐在湿烂树叶堆里,埋头呼呼大睡,等陶旦旦睡醒动弹,她才睁开眼。
天光大亮,湛蓝天空万里无云,显然风雨已过,这滔滔洪水终将过去了。
她大喜,咯吱作响的颈子,酸痛难忍,她不由又大悲。
她的脖子低垂太久,落枕了!
“妈妈。”陶旦旦小小声地喊她。
她轻轻应一声,忍不住狠亲一口这胖嘟嘟的小脏脸蛋,放他下地去。
慢吞吞地活动活动僵麻的身躯,酸爽滋味,实在是让她欲哭无泪。
“妈妈,没事吧?”
她忙竖手指唇前,轻嘘了声。
“没有人在的。”陶旦旦蹲在她身前,同样小小声。
没有人在?
她转头望望四周,见这乱石野草堆里,果然只有自己和她的陶旦旦。
没人就好。
她暂时松口气,猛地又心中一凛。
那个人呢?
她迟疑地看向身边的湿烂树叶堆,早不见了那人身影,只树叶上斑斑点点的褐色血渍,显示昨日昨夜并非是她南柯一梦。
她慢吞吞站起,脑中又成乱麻。
这个暂时的靠山,竟不见了。
说好的保护他们安全带他们脱困呢?
骗子。
这异乡的人,看来不可信呀。
可惜她的药了。
但又想想昨夜那般危急,也是那人吓退了宵小,算了,那药就当做是付他报酬了。
她瞬间已经安抚好自己的不满,刚要给陶旦旦拿吃食,外边呼喝之声忽地传来,甚是响亮。
“可有人在?明州军政大人在此,若有灾民,赶紧出来到道观前集合!”
一连喊了好几遍。
陶三春听到那“明州军政大人”几字,心中不由一动,拉着孩子从乱石堆挪出来,顺着山路往上,一路留心看。
路上没有她想象中的血迹,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什么断臂残肢。
磕磕绊绊走到道观前院,那百余灾民安静地围着道观大殿瑟缩而站。
她扫一眼四周,见旁边林子里捆绑着好些壮年男子,有手持利刃的人安静守着。
她迅速一数,这多出来兵士穿着的人不过十来个,却气势迫人,带着遮掩不住的铁血杀气。
心一惊,她顺着众人视线望向道观前,一把破旧的木椅,端坐着一个黑披风笼罩的人。
这人微微低首,头顶有遮帽,未露半点容貌,周身上下暗隐铁血冷酷,让看向他的人都不自觉心一跳,再不敢乱动,更不敢言语。
山下洪水滔滔,震耳欲聋。
这窄小的山顶破旧道观前,人人屏息静气,一双双或期盼或淡漠或绝望或死气沉沉的眼,都盯在那拢在黑色披风下的男子身上。
“大人在此,众人都好好听着!”
男子身边,一个黑脸的壮汉跨出一步,手握剑柄。
他沉声道:“明州洪水成灾,大家伙儿都是死里逃生,是共患难,该是守望相助亲如一家,而不是趁火打劫欺凌弱小!”
他声音洪亮,面沉如水地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现在都过来,一一排队报出籍贯出身!”
没人敢说话,都无声地按着这壮汉的指挥,在空地上歪歪斜斜排起长队,等着登记姓名籍贯住址。
陶三春心里忐忑,如众人一样,垂着头,紧紧拉着孩子,脚步一错,站到同样拉着一个幼子的妇人身后,慢慢地跟着这长队一步一步走。
“奴李家庄李陶氏,郎君李承鹏,如今为进士,奴这儿有路引,奉公婆之令欲携子进京寻郎君团聚。”
排她前边的女子拿出路引,朝着那壮汉躬身一福。
那壮汉接过路引仔细看了,便递给兵士提笔记下。
下一个,是陶三春。
“奴姓陶,”她声音沙哑颤颤,“山下的妇人,家里没人了。”
壮汉仔细瞅她一眼,见她一身脏污粗布破衣,左腿走路一瘸一拐,唇间干裂起皮血泡满布,一双杏眼满是血丝。
他收回视线,突又看向她头顶。
一张看不出颜色的粗布包裹着她头发,只耳边没有裹严,露出一撮沾泥的短发。
“头发为何断了?”他沉声问。
“家里没钱,剪了换吃的了。”她提着心,低低地回道。
壮汉又瞅瞅她憔悴的脸,再看向被她紧紧拢在怀里的小胖娃娃。
小胖娃娃很不见生,见他看过来,便双眼一弯,朝着他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倒是个有胆子的!
壮汉不由露出一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饼递过去。
心里一紧,陶三春赶忙躬身接过来,不住地含糊道谢,这壮汉挥挥手放过了他们。
她心里不知多紧张,一瘸一拐拉着孩子走到一旁。
周围的人都艳羡地盯着她手里的干面饼,甚至面露狰狞,她不假思索地将面饼用力掰开,先将一小块给了刚刚带着幼子的那李陶氏。
剩下的,一块给了身边一直哭的一位老妇人,见老妇人另侧盘膝坐着一位干瘦的老道人,她也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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