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诸街四平八稳,马车轻摇,不出一刻,便已达西大街上。
魏华原本遂了采儿的愿,要去西市看胡人歌舞,买些异域玩意,可刚进了城门,魏华忽然改了主意,说什么都要去西大街的大学习巷买些碑拓,还要顺路去听听观中书院张夫子讲学,多少沾些书香气。
街边墨香浓郁,金石篆刻从店里都堆到了店外。
眼看就要到书院,可路前却莫名堵了不少人,魏华掀起一角帷帘,却见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垂头丧气,自车窗而过,逆着走出了大学习巷。
“今日非晦非朔,怎得书斋未开?”魏华放下帷帘,看向采儿,“下去探探情况。”
采儿点头,搀着魏华逆人而过,可刚看见书院一角影子,便被一长胡子书生迎面作了一揖。
二人后退了些,警惕地看着他。
他颠了颠背上行装,叹着气,劝道:“娘子们莫要再向前走了,今日不仅张夫子未来,就连书院也暂锁上了门……改日再来吧。”
魏华采儿对视一眼,紧着问他:“谢过公子,公子可知原因?”
那人步履不停,采儿想拦,却声音渐远。
他一手指向前方:“娘子若要听人开坛设讲,不如去对面许士庙街……那有家书院刚刚开讲,或许比张夫子差不了多少——”
话毕,那人便像滴水消失在众学子背影间,一并走出大学习巷,向西大街另一侧涌去。独留魏华采儿停驻众人之间,似河流中石,砥在人群中央。
*
许士庙街口,人潮如海。
此街由来悠久,传闻是数朝前有人辞官归隐,又为纪念不受尧舜禅让的许由,便建了这许士庙街,街后不远处便有一大片莲花池,人称莲湖苑,每逢夏日,暗泛清香。
“采儿,能在这条街上开书院的人……若不是和张夫子一样的老学究,恐怕是有些背景。”
魏华向下拉了拉帷帽,扶着采儿向人群中望去。
今日是这书院开学的第一天,牌匾两侧还垂着晚霞色的绣球,挂着红布没掀开,牌匾下,书院正门上摆这猪牛羊牲,燃香飘飘,正敬着天地。
院门轻启,有一白衣公子款款而出,看着年纪轻轻也有礼,一边走一边向众人行礼,他敬了一圈,最后一手扯着牌匾垂下来的红绸,停在了绣球下。
顷刻间,人言声,锣鼓声齐鸣,学子们摩肩接踵,皆向书院门推搡前去,可刚到门前,只听锣鼓嚓地一声巨响,红绸刷地如瀑布落下。
“影鹤书院……”
魏华眯着眼,帷帽内,手指搭上了下巴。
“鹤影本应匿与竹林之中,起这般名字,做这么大阵仗,还开到了闹市……城中果真有趣。”
随着一阵叫好的掌声落下,供桌也被撤下,转而换作数只梅花桩立在书院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火红的舞狮便破着人潮而出,一跃而上。
鼓点中,书院的小厮绕着圈发着礼糖,影鹤公子则带着小厮走进了人群。
看着影鹤浸没在人群中,魏华觉得无趣正要走,却被采儿拽着衣角拉回。
她指向门:“夫人您看,那是何人?”
魏华转过头,目光刚刚落定,颅内一片轰鸣,险些站不住脚,急忙扶紧了采儿。
火红的舞狮腹下,书院大门又徐徐开启,一银黄色的冠冕先行露出,随即则是张春光拂面的眼眸,正摇着扇,好整以暇地望着众生。
“是端王。”
魏华的声音都在颤抖。
牌匾下,端王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今日影鹤书院新张,竟未想到有如此多学子捧场,本王甚感荣幸!”
他清了清嗓,将一旁的翟笙揽了过来:“翟公子虽年纪轻轻却是学富五车,经史子集无一不通,若无他,也就无这般红火的影鹤书院——”
“……今日首日开学,书院不收学金!书院里也为各位备好了桌案清茶,各位排好队列,皆可旁听观赏!”
话毕,众人欢呼,端王扯开扇子,遮在他与翟笙之间:“本王宫里还有些事,首日尤为重要,以后能不能压的过对面想观中书院,就全看你今日的讲学与招待了……翟公子,莫要辜负本王对你的一片期许。”
他放下扇子,退回门内,却在临行前,像是看待战利品似的,四下望了望。
魏华急忙捏紧了帷帽檐,半侧过身。
端王未觉异常,收回目光,撤进了门。
院门外,翟笙招呼着排队众人,许久后,队尾渐渐短了,他正要收尾,却忽而瞥见不远处魏华二人的身影。
他看得出她们非富即贵,远远躬身作揖:“二位娘子,影鹤书院不限男女,皆可入内学习,不如——”
话音未落,魏华晃了晃,快步离开了那处地方。
翟笙落手,一见二人没了身影,心中略有些奇怪,却只当是女子害羞,没有多想,悻悻回了院。
*
“采儿,什么时辰了……”
魏华扶着车窗,马车明显开快了些,颠得她步摇乱晃。
采儿看向窗外,安慰道:“方才鼓声才响,还有两声,夫人莫急,回府绰绰有余。”
正说着,马车骤然一停,魏华撩开帘帐向外探去,只见城门洞下,马车和百姓排成了长长一列。
采儿也向远看去:“夫人,百姓都赶着点出城,人是多了些……不如我拿上门符,上前吱一声便好?”
魏华急忙拦下,神色紧张:“不必了……我们排队。”
帘帐被撩起,她沉沉看着夕阳落定于城墙之下。
直到寂静的长队被一声孩童的喧闹所打破——
“谁说大永无凶兽?漠北归来靖雍侯!长得丑,说话怪,蜂目豺声啖人肉!心比天高命却薄,不如回家去,一跃解千愁——!”
采儿急得就要推门下车:“夫人,您听!”
魏华伸出一指,示意噤声。采儿坐正,亦竖起耳朵,向窗外贴了贴。
孩童清了清嗓,继续扯着嗓子大喊:“怜花楼内香魂断!恶豺食人六月寒——!”
排着队的众人一听“怜花楼”三字从孩童嘴里脱出,都不由得转过头,投去诧异的目光。
魏华紧紧攥着那帘帐,冷汗一颗颗地冒出了额头。唱着童谣的孩童自车窗下快步跑过,一头扎进了队列中阿娘的怀抱。
那女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孩童的脑袋,训斥道:“谁教你的?你知道靖雍侯是谁?你知道怜花楼是什么吗?以后不许再唱这歌了!”
“娘!城里的小孩都这么唱的……”
孩童委屈地抱着头,眼皮向上翻着看阿娘。
魏华放下手,目光却依旧定在帘帐下:“采儿……这些排队的,都是乡下人?”
采儿一听亦心中不安:“这些百姓大多是郊县的村民,他们带着孩子,每日清晨入城做些小生意,傍晚便回……”
孩童还小声唱着,魏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心都冒出了汗:“都传到城外了……魏琰在城内的名声如何,采诗官如何上报?自是不用你我来说……”
一时间,车内气氛压抑,如盖在铜钟之下。
采儿绞着袖子:“侯爷他毕竟是男子,听闻京中男子没有不狎妓的……莫非……”
“琰儿不会的,他不会的……”魏华一手按着心口。
车向前走了些,半晌,采儿似是想到什么,颤巍巍抬起头。
“会不会……会不会是端王?”
魏华睁大了眼,对上采儿眉目。
采儿自知没有说错,便凑近了些:“夫人可要写封书信,送到宫中告知陛下……毕竟,侯爷虽偏执,却也不是这个谬传的样子的。”
“不可。”魏华抬起手,半闭双眼,脸定得严肃,“先托人去查查影鹤书院的翟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采儿殷切应下,刚刚点头,马车便疾步行进到了城门洞下。她掏出门符,一只白净的手伸出帷帘,将它亮在门兵眼前。
门兵即刻半跪在地,穿堂风抚过马车,吹起一角帷帘,门兵不由自主抬起了头,向内探眼。
帷帘中,魏华一指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车前驭夫马鞭一挥,马车便向京郊奔去,霎时间黄沙四起,余霞漫天。
*
影鹤书院浸在一片斜阳中,翟笙在门口拱着手送走了最后几位书生,合上院门。
“小心些!把刻印板放到西阁去。”他敛起表情,回身指了指院中打扫的几个小厮,“还有从碑林借来的拓本,让账房记得清点清楚……这些日子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人,手下都留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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