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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止把他叫去了自己房间。
点了根烟,关了门。
昏昧的屋子里就他们俩,再没进来个方总梁总之类的,谈的还是江北开发的事。
这是姜伯塞给他二儿子的任务。
投资款还没到账,先被捞了大半去给姜行止那个便宜哥哥铺路,余下还有一串傍着姜家的叔叔伯伯伸着手要分一杯羹。
要沈宥说,这就是个死局,姜行止讨不到任何一个好结局,所以他不肯掏一分钱,更觉得姜伯已日暮途穷,危在旦夕。
他尝试劝姜行止放手。
姜行止就骂他,说自己不傻,用不着他提醒,看得出来这就是个骷髅架子了,但他必须撑住这架子不倒,否则全都得万劫不复。
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沈宥能尽的最后一点朋友之谊,就是陪姜行止再安静坐一会。
沉闷中,姜媛打了电话来。
姜行止刚接起电话时,还一脸烦躁,听了几句立刻变了脸色,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外冲。
沈宥想也没想地提步跟上了。
电话那端,姜媛慌慌张张的叫嚷和哭喊完全没控制音量,还有重物砸地的巨大声响。又吵架了。姜伯有家暴史,他们从小都知道。
从君越山到珠州城,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只开了四十分钟。赶到时,已经吵完了。
一地的碎玻璃碎片,五彩斑斓闪着光,椅子也倒得七零八落,无处落脚。该有保姆来清扫的,但他们显然都选择在这一刻消失。
沙发上,姜媛抱着陈姨在哭,哭声都小。
陈姨额角有血,嘴角、脖颈和胳膊肘都有殴打的伤口,都还没处理。
姜媛好些,只手臂上有划伤。
她一双哭红的眼,死死瞪着书房的门。
姜行止阴沉着脸,扫过屋内一眼,咔吱踩过碎玻璃,就往书房去。
沈宥伸手去拦,却被霍地推开又摔了门。
他找来保姆为姜家母女处理伤口,但没多少用,因为书房里始终在叫嚷摔砸,姜媛几乎每听一声都要瑟缩一次。
沈宥看不下去,推门进了书房。
姜伯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冷静,恢复正常,挥挥手让他把姜行止带走,姿态依旧是电视新闻里那个儒雅长辈。
他把姜行止、姜媛和陈姨都带走了,没人有心情告诉他该去哪,就又开车回了君越山。尹昭还在那,他不放心。
但不该去君越山的。
去瑰华,去哪都行。
沈宥请了医生,把陈姨送去休息。
一回房,就听见姜行止和姜媛在吵架,吵他们父母没吵完的话题。很小的事,中秋回外公家过,还是在家和便宜哥哥姜宇一起过。
很小的事,吵成了很大的架。
姜媛骂她哥游手好闲不上进,不会讨他爸喜欢,连个姜宇都争不过,姜行止就骂她只会做大小姐的白日梦,正瞥见沈宥,就指着他嘲讽姜媛,连个男人都傍不上,迟早死在男人手里还帮男人数钱。
他凭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姜行止夺门而出,姜媛原还在硬撑着一口气与她哥对峙,见了他立刻泪如雨崩,把他困在了这。
那天,所有的事在一刻不停地向前。
像手翻书,不能停。
这边姜媛的眼泪还没擦干,楼下又传来天翻地覆一声巨响,女人的尖叫声紧跟而至。
沈宥甩手扔了纸巾盒,几步跨到门外,探身看去。
是姜行止揍了个人,拖着对方衣领,哐地把人摔在一楼中庭的地上,趁手拎起个烟灰缸就砸,大理石地砖上烟灰和血迹混作一团。
被他揍的那人也是个有血性的,大吼一声扑上去冲他挥拳,立时有人来拉。
堪堪避开这一拳,姜行止才算喘匀了气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衫门襟。
他又是件暗纹黑衬衫,领口皱巴地大敞着,扣子已没剩下几颗,露出来的皮肤白得过头,衬得里头几处青紫痕迹更明显。
脸色因暴怒而聚起的红,褪成森森的白。
没再管冲他叫嚷的人,姜行止低声骂了一句,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中庭,连房门锁死的声音也寂静。
沈宥很确定,姜行止看见了他。
眸光扫过他的时候,是冰冷的。
姜行止走了,一地的烂摊子就丢给了他。
他本无意插手,可姜媛站在了他身边,紧攥住他的小臂,大声指挥着收拾残局。于是他也被卷进去,人人都理所当然地来寻他说上几句话,撇清关系或打听动静。
人仰马翻里,他没看见尹昭。
他从人群中抽身,给她电话,也没人接。
想去找她,又被姜媛扯住了袖子,说陈姨想找他去和姜行止谈谈。
他随姜媛穿行在长廊里,拨通了何宛华的电话。何宛华声音很轻,说尹昭昨晚通宵赶文件,现在在房间休息,还说她在陪着,又问他要不要帮忙叫醒尹昭。
他说不用。
陈姨见了他,就问姜行止为什么要打人。
他说他不清楚,陈姨还带着伤的眼角就滚下泪来,念叨起姜行止从小就不如他懂事,又让姜媛打姜行止的电话,打不通,派人去敲门也不应,说是敲一声,门就被东西砸一声。
喋喋不休的尖细嗓音,让他无法忍受。
几分同情,也迅速蒸发殆尽。
他从来不是善人,永远把自己摆第一位。
姜家的烂摊子,没理由他来收拾。
沈宥借口去请姜行止,离了这满是怨怼的房间,也就随手敲了下,偏姜行止就开了门。
这人已换了件纯白的温莎领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眉目森然得平和。
姜行止掩了门,搭上他的肩膀,说:
“阿侑,陪我喝点,聊一聊吧。”
已近晚餐时分,庭院里,自助餐桌堆满海鲜烧烤,酒水也五彩缤纷得快乐,他喜爱的帝王鲑和德拉曼干邑也都已就位。
姜行止找了处闲坐,与他聊得轻松,只问他当年为什么回国,又问他回国后感觉好吗。
因是姜行止问,沈宥答得多了几分真心。
他把酒杯斟满,从外婆病重时讲起,说那时外婆病糊涂了,把他当小朋友,问他以后想当科学家还是大明星。这问题他答不上,但也陡然明白他拥有选择的自由。
摇摇酒杯,喝出点醉意。
又说长大都靠模仿,儿子模仿父亲,女儿模仿母亲。他的生父缺位,继父更像挚友,崇拜的只有外公。外公走后回国治丧,在遗物中找到了外公写给他的信,或者说回忆录,就想回来看一看外公的来时路,为自己求个解。
至于回国后的经历。
沈宥抿了口酒,讲了几句,突然意识到眼前人流熙攘,他始终没看见尹昭。
那么多的人聚在庭院里纳凉、嬉笑与晚餐,繁星似的灯串亮起来,人的面庞隐在暗处,偶有明亮,也似打了柔光般千篇一律。
他冷不丁地中断了讲述,在姜行止的诧异目光里,起身往人群中去。
边走,边拨出尹昭的号码。
反复拨,反复未接通。
这不对。
他忽然记起,尹昭怕耽误客户的事,睡觉也不会静音。过往他无论再晚给她电话,都能接通。总有一通电话,她该接起。
沈宥在一株桂树下小聚的几人里找到何宛华,借了一步说话:“尹昭呢?还在休息吗?怎么没来吃点?”
“是的呢。”何宛华在灯串下虚幻地笑:“她不乐意往人多的地方凑。”
“她在哪个房间?”他问。
“三楼最东侧那个。”何宛华指了下。
他立时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手腕。
是姜行止,这人噙着神秘的笑,眼里似有冥火,说我找个人陪你吧,万一房门打不开,你找他要钥匙,说着挥手叫来个叫小伍的侍应生。
明知有异,但沈宥不会反对。
他需要钥匙。
他去了三楼最东侧房间,门锁着,敲门也无人应,拿钥匙开了门,空无一人。
此刻,庭院热闹非凡,楼里却冷清。
沈宥沿着长廊,一间间房门推开,全都没有尹昭,电话也没有接通。
或许因为他记起这一晚是在梦里。
寻觅变得格外漫长。
他似乎一直在找她,从热闹找到寂静,找到宾客都散场,找到车驾都离开,找遍了整栋楼、整座庭院,也没有她。
找到最后,沈宥已开始相信。
她的出现就是一场梦境,或者一场迫不得已的周旋,所以她又一次离开了。
整日身不由己的疲倦,排山倒海般袭来。
沈宥捏着鼻梁,乏累地走向长廊尽头,姜行止安排给他的房间。
推开门,却见屋内亮着灯,尹昭蜷坐在地毯上,头抵倚着沙发垫,手袋落在膝边,手机钱包散落一地,似是睡着了。
全身的血液,一秒倒灌回心脏。
大脑空白一片。
沈宥什么也未及想,几步跪到她身前,双臂抱起她,紧扣着她肩膀,迭声唤她名字。
可她柔软得似一条纱裙,任他怎么抱,也没有反应,仿佛可以随他揉捏成任何形状,比在他那些荒唐绮梦里还乖,让他心慌到呼吸都乱了拍,声音也全哑在喉咙里。
连唤几声,几近失声。
尹昭终于睁开了眼,迷蒙蒙地看向他。
长睫下的目光忽有无限眷恋,她呓语般念了一声,极轻的两个音节,他听不懂,只模糊应声,她就极亲昵地双手环住他的背,窝进他胸前。
就好像,他是她最可靠的港湾。
然后闭上眼,又睡了过去,神色安然。
沈宥忙低了头再去唤她,声音轻了些,她也听到了,却只支吾着又往他怀里蹭了些。
他这才安下心,将她打横抱起。
一声脆响,低头看去,是房门钥匙从她的裙摆之间滑落坠地。
是他下午丢进她手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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