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后是与之相连的另一个房间,和刚刚的实验室差不多大小。瑟拉米克走进来时,屋内几个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异乎寻常的兴奋。
“——从左边,斯通你和金吉从右边,”伊莱给几个人分工,但自瑟拉米克见到他以来,第一次咧着嘴露出笑容,不知为什么这喜悦仿佛扭曲了他的面孔,“徕泽和,嘿艾佩尔!你们带着小朋友从——哦管他呢从哪开始都行!每个人行动起来,快!”
其他人用不着他说,已经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一排排高耸的架子之后。但瑟拉米克没动,她看着眼前排列整齐,如医药柜般的钢铁森林,只觉得有一股寒意悄悄锁住喉咙,她轻声说:“原来这就是你们找的东西。”档案柜,无数已不在校学生的档案柜,包含该学生的一切个人信息,和身份手环,后者里面或许仍有剩下的绩点。
艾佩尔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像我说的,小陶瓷,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声音带着点祈求的意味。瑟拉米克静了片刻,轻轻挣脱艾佩尔的手:“我知道了,你们俩一组吧,我去看看金吉需不需要帮忙。”
事实上,金吉恰好需要帮忙。伊莱似乎在转移绩点时遇到了什么问题,把斯通叫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在两排柜子间匆忙翻找着。瑟拉米克默默地接手了其中的一列,此时她欢迎任何能让她分心不去想艾佩尔的事。
“所以每个柜子里都手环都要拿出来吗?”她没话找话道。
“对,”金吉回应着,手上继续拉开合上下一个抽屉,“有的手环是坏的或什么也没有,但有的里面全是绩点!我们负责拿,伊莱他们负责其他,嗯,高技术问题。”
瑟拉米克好一会儿没说话,她拉开下一个抽屉,正拿出手环,突然瞥见抽屉主人的个人信息:“他看起来可不像毕业生。”
“嗯?”金吉凑过来,和瑟拉米克一起看着照片上那个有些羞涩的男孩,“哦大概是被筛掉的学生,他看起来好乖啊。”
瑟拉米克正翻看这个男孩后面的资料——五年级,十六岁——顿了顿:“什么筛掉?”
金吉看起来比她更惊异:“你不知道?也是,快班的小孩很少会被筛掉,但是你居然完全没听过,天啊!我刚到星星没几天班里已经传开了。”她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条窄窄的过道只有她们两个人,瑟拉米克不得不凑到她的肩膀边才能听清,“你知道每年星星都会在年末举办庆典,就是喷泉旁边?那天晚上整个学校都会灯火通明,学生老师每个人都必须到场?”
“对我知道,”瑟拉米克迟疑着,“但这只是个庆典不是吗?提醒人们不要忘记新联邦的贡献与成就,那种形式上的东西?”
金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瑟拉米克恍惚觉得自己正看着一只遭到猎捕的食草动物:“不,不是这样。庆典从来不是‘形式上的东西’,它会让人,”女孩脸上映出古怪的神色,“迷失。”大概是看出了瑟拉米克的怀疑,金吉皱起眉:“我们从不谈论庆典。那时候,我感觉我仿佛成了一个陌生人,大家都是。喷泉,缎带,蜡烛等等,还有那些披着暗红色斗篷的人,哦我不知道,”她胡乱挥了挥手,“总之,我们会念诵,然后唱歌,不是新联邦的歌,而是一种很有韵律感的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他们会提前发一张音译表,你只需要把发音记住,幸好整首歌只有来来回回两三句。我总觉得,那是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很古老的乐曲……”金吉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在看着什么瑟拉米克接近不了的世界,后者这时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不由问道:“然后呢?这和之前说的被筛掉有什么关系?”
金吉仿佛猛然回神般吸了口气,重新看向瑟拉米克:“会有一个环节,点名,被点到的人会喝下喷泉里的水。第二天起来大家都各自在宿舍里躺得好好的,但是,”她的嘴唇有些颤抖,“那些喝了水人,他们没有再回来。”
“什么?”瑟拉米克这下完全愣住了。
“对,我之前也不相信,觉得只是有人神经紧张或者故意吓人。直到二年级期末的时候,庆典的第二天我从床上起来,发现我们宿舍里有个女生不见了。八张床,七张上面都睡着人,只有一张,空空的,连被褥也没有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木头床板……”金吉的声音很紧,嘴角向下耷拉着,仿佛仍在为一夜消失的室友而震惊,“我和艾佩尔一整天都在找她,问同学问老师,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所有人都躲着我们,好像我们得了什么传染病一样。最后还是我们的另一个室友劝我们放弃,说她应该被筛掉了,问来问去对谁都没好处。哦她的绩点一直很低,到最后连最基础的蛋白块都负担不起,但我从没想过……”金吉说不下去了,她抬起一只手覆在眼睛上,竭力平复着呼吸。
瑟拉米克什么也说不出来,诡异的庆典,消失的室友,这一切都说不通,也听起来太不真实,仿佛是异世界的怪谈,但她又否认不了金吉在讲述时脸上那种被压垮似的恐惧。
两人沉默地站着,瑟拉米克手中照片上的男孩冲她们羞怯地微笑。半晌金吉把手放下,她的眼圈有些泛红,但没有一滴泪水。瑟拉米克第一次对这个红发女孩生出些许钦佩,犹豫片刻开口道:“金吉,是只有绩点耗尽才会被,被筛掉吗?”
对方顿了一下,慢慢说道:“大多数是这样,但不全是。之前有快班绩点很高的学生也在庆典时消失了,但具体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好像是牵扯到了更高层的麻烦……”似乎在瑟拉米克的脸上读到了什么,红发女孩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你会没事的,瑟拉米克。”她轻轻拍了拍瑟拉米克的肩膀,后者突然一阵鼻酸,急忙低下头假装翻看男孩的档案,她的视线停在姓名那一栏:弗洛尔(flour)。瑟拉米克僵住了,这个词是面粉的意思,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金吉说了什么,急忙抬头:“抱歉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对那些被筛掉的小星星有一个代号,似乎来自什么久远的传说:拉撒路。意思是复活者。”
金吉说完就继续忙手头上的活,瑟拉米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在舌尖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莫名觉得周围的每一粒尘埃都仿佛被它点燃。
“每个人交手环,快!”伊莱喊道,手指在一套便携键盘上飞快跃动。瑟拉米克正和金吉一起把从档案柜里收集的手环交给斯通,后者点点手腕,示意她们摘下自己的手环以转接绩点。
“我不用了,谢谢,”瑟拉米克说道,她并不想“继承”哪个陌生小星星的遗产,因为说到底这就是遗产,不是吗?绩点是他们在这里能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而瑟拉米克总觉得转接这类财富总应该怀着敬畏,并且接收者从此将不由地背负起另一条生命。拉撒路,复活者,瑟拉米克感受着这个词的重量,仿佛在绩点激活的一瞬间,相对的小星星也重新焕发光彩——你的道路将不仅属于你自己。也许这只是十二岁的自尊心做祟,也许她已经习惯性地把事情往坏处想,但瑟拉米克不认为此时此刻的她能够毫不介意地接收这样的绩点。况且她也不需要,昨天她和欧茨还把两人的共同财富加起来算了一下,哪怕是从现在起两个人只出不入,她们也能在最低标准下生存一整年。
“随便你,”蹲在伊莱旁边的茵可抬头看了看瑟拉米克,神情比之前更加冷漠。
“你确定吗?我们费这么大劲,你都在这儿了……”金吉正有些艰难地把手环取下来,她的卡扣似乎出了什么毛病,瑟拉米克上前帮她手动掰开,后者呼了口气,向她道谢。
“没事,她不想就算了,”瑟拉米克一惊,她险些忘记了艾佩尔的存在,后者正和徕泽一起从一条昏暗的过道走来,两个人都攥着一大把手环,“伊莱,我们总共有多少?”
伊莱甩了下脑袋,斯通接过手环:“我看看,加上你们这些,不算小朋友的话——”两个男生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小的电子屏,“每人七十八个!”
几个人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金吉甚至有点泪眼朦胧,艾佩尔冲瑟拉米克挑了挑眉,后者勉强弯起嘴角。
“好了好了现在就等数据拷完,大概十几分钟,”伊莱说道,往后伸了个懒腰,一只胳膊随意地垂到茵可的肩膀上。
几个人席地而坐,气氛一下松弛了不少,有人甚至开起了实验室脑子的玩笑。瑟拉米克盘腿坐在边缘,总觉得心里一阵阵不安,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小小的荧屏亮起,18:25 。她吃了一惊,不知不觉距她和欧茨从宿舍出发已经过了待了两个多小时了,欧茨一个人在图书馆,还在那么偏的位子应该没问题,有人问起她只需要说同伴去拿书或上卫生间就行。但瑟拉米克还是无意识地咬起了嘴唇上的干皮——这是她从小紧张时养成的习惯——他们七点整有每周例行的集会,瑟拉米克要留出时间去图书馆找到欧茨,然后两人再跨越B,C,D三栋教学楼到班级教室。路程不算远,但也并非邻近。最重要的是,瑟拉米克不想让连累欧茨和她一起迟到,扣掉三个绩点外加写一份集会报告。瑟拉米克又看了一眼手环,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来得及,放轻松——
“嘿,”艾佩尔挨着她坐下,手肘不轻不重地靠着她,室内比外面温度高些,两人都脱掉了夹克外套,瑟拉米克能感受到温度透过两层衬衣的薄薄布料汹涌地席卷而来。之前在实验室里的对话浮上瑟拉米克的脑海,好不容易被档案柜磨钝了的边缘又重新尖锐起来。
“你真的一点也不要吗?绩点有的是,我们还有柜子没翻过呢,”艾佩尔看着瑟拉米克,后者没说话,只是牢牢地盯着自己的鞋子,仿佛那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东西。年长女孩叹了口气:“我之前说的话,你别太在意。我就是……有点急了,你也知道我,”她轻轻碰了碰瑟拉米克的胳膊,“我们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了,当听到这个档案室的时候,大家都特别高兴,感觉终于有一线希望——”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瑟拉米克终于忍不下去,打断了对方,“我不是说这次所谓的探险,而是之前。你一个月没好好吃饭,你被分到,被分到慢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在最后颤抖了一下,导致末尾的音节听起来仿佛是什么从水下发出的模糊信号。
艾佩尔没说话,瑟拉米克也没指望她真的回答,她们的相处方式从很早就注定自己是那个黏人的倾诉者,而对方是那个耐心的倾听者,虽然总是充满同情且恰到好处地给予帮助,但艾佩尔其实很少讲自己的事。所以当听到艾佩尔的声音响起时,瑟拉米克着实吃了一惊。年长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往都不相同,没有了棱角,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压成薄而狭长的一条,苦涩而脆弱:“瑟拉米克,我不想让你可怜我。”似乎预料到瑟拉米克的反应,艾佩尔摇摇头们,示意让她把话说完,“小时候你们都追着我跑,总是争着和我玩,连吃饭都要坐在我身边。我被邀请去参加周边所有的派对,没有一个孩子或家长不喜欢我,所有人都说我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艾佩尔轻轻笑了笑,“我就傻乎乎地当真了。来星星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些什么也不算,在这里我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在最烂的班,住最烂的宿舍,吃最烂的东西,中班快班的小星星都绕着我走。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啊,”艾佩尔抬头看着天花板,顶灯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瑟拉米克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眼中有眼泪在打转,“但那些学科,数理化,政史地,我就是记不住,学不会。每次我以为有希望能进步,新的成绩总是瞬间把我重新推回起点。然后我就知道了,有些东西勉强不来的,我的位置就在这儿。但你来了,瑟拉米克,”艾佩尔摇摇头,闭上眼睛,“之前我有个很自私的念头。如果你也和我一样,那我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星星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还是那个大家宠爱的小姑娘。但你不一样,瑟拉米克,其实潜意识里也许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是最好的那个,只是,我没想到向你承认这一切,”艾佩尔的声音有些不稳,“承认星星才是真实会有多难……”
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瑟拉米克伸出手臂环住了她。艾佩尔愣住了,但正当她也举起手臂时,瑟拉米克松开了手,退了回去,感觉自己的脸,耳朵和脖子都泛着热意。但她坚持看着艾佩尔,曾经的朦胧感情消散了,但艾佩尔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是——
“如果没有你我走不到这一步,”瑟拉米克认真道。艾佩尔,是家。
“谢谢,小陶瓷,”艾佩尔的声音说道,听起来又带上了往日的轻快。瑟拉米克点点头,突然后知后觉地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向远方,然后,她眯起眼睛:“那个门通向哪里?”
几个人都被她提高的声音吸引,顺着瑟拉米克的手指看去——在与他们成对角线的角落,几乎被一座高高的档案柜挡住,露出了半边嵌入墙内的轮廓。
“看起来那个档案柜是专门被拖过去挡住它的,”斯通若有所思道,“否则我们一进来就能发现。”
“数据拷贝还剩六分钟,”伊莱瞥了一眼电子屏,一手撑地站起身,“走吧,我们去看看。”
档案柜沉甸甸的,几个男生外加艾佩尔用尽了力气才把它一点一点地挪开,刺耳的铁皮蹭地板声让所有人都皱起了脸。一道细长的嵌入式隐形门出现在眼前。伊莱迫不及待地把手环放在门锁感应的小方块上,滴滴声响起:访问被拒绝。瑟拉米克瞬间感觉几双眼睛又齐刷刷地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摇了摇头,走上前把手环摁上去。果然不出她所料,访问被拒绝的滴滴声再次响起。
“哇这里面肯定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金吉感叹道,遗憾地摸了摸纹丝不动的门,“如果连快班的小星星都没有权限——”
“那也许是什么学生压根不该碰的东西,”茵可慢慢说,瑟拉米克警惕地看到对方自进入教学楼以来,一张雪花石膏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感兴趣的神情。茵可和伊莱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样的激动与贪婪以相近诡异的方式渲染了两人的五官。
伊莱迅速调转身跑回工具包旁边,一阵窸窣声后,他手里拿着几个小部件,正迅速地把它们以瑟拉米克不理解的方式装在一起。
斯通明显看明白了朋友的意图,他一下皱起了眉:“嘿伊莱,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已经拿到绩点了,别去冒计划外的险。”
然而伊莱已经组装好了他的设备,拇指轻轻下压,瑟拉米克看到一小簇光灵活地缠绕上顶端,像一条被唤醒的蛇。她瞬间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刚想上去拦,但已经太晚了——伊莱把电击棒抵住门锁,按下了按钮。
瑟拉米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双手抱头,等待着爆炸的冲击,然而她只听见了几声噼里啪啦的巨响,然后是几个人的欢呼声。睁开眼睛,她呆呆地看着刚刚还紧闭着的隐形门现在已经洞开,小小的黑方块门锁屏幕碎裂,边缘一片焦黑,仍在微微冒着热气。
胳膊被轻轻地撞了一下,瑟拉米克回神,发现艾佩尔正看着自己,年长女孩似乎也开始为刚刚一番自白而感到些窘迫,此刻摆出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笑容:“走吗?”
其他几个人已经进去了,徕泽留在末尾,似乎在等艾佩尔。瑟拉米克点点头,跟随着众人一起踏入新一片黑暗。
然而这一次,找到电源的不是瑟拉米克。她正摸索着门边的墙壁,就听见电灯开启前熟悉的嗡嗡声,随即,顶灯一盏盏从头顶亮起慢慢延伸到远方,瑟拉米克眯起眼睛,这里面的光线比档案室里要明亮许多,几乎和教室里的一样,她飞快地眨着双眼,它们似乎还留在刚刚昏暗的环境中。
“我破开了门,我打开了灯,”伊莱站在最前面耸耸肩,脸上带着点嘲弄的笑,“看来快班也就那么回事。”
“行了伊莱,她才十二岁,”金吉有些不满地说,瑟拉米克虽然很感激对方替她说话,但也希望自己能听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小孩子。
“别吵了,你们快看看这个地方!”有人嘶哑地喊道,虽然他才是声音最大的那个,但没有人在意,顶灯终于全部亮起,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大大小小的酒瓶士兵般整齐地排着队列,表面的灰尘也难以遮盖其下琥珀色或暗红色的美丽光泽;一盒盒的香烟火柴积木似的堆叠而起,五花八门的包装和色彩混杂在一起,竟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感;各种型号的手机,平板,笔记本好像展品陈列台上的化石,静躺在彼此身边,黑色的屏幕沉默地注视着这群年轻的闯入者。
但瑟拉米克看的不是这些。在左手边的区域有几排高高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瑟拉米克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书。不是图书馆里新联邦的规定书目,而是真正的纸质书,就和欧茨藏在宿舍的那一小群一样。不,不太一样,欧茨的书一看就是有着不平凡的来路,受着最精心的呵护,而这些书好几本被挤在一栏短而狭窄的架子上,好几本的封面已经失踪了,有些上面明显有不明污染物留下的痕迹。它们小小的身体互相挤压着,歪斜地互相侵入彼此的空间,纸张几乎要粘在一起,似乎在争抢着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
瑟拉米克慢慢走上前,她无意识地把动作放得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梦境。
耳边传来不知是谁的笑闹声,有人在喊“嘿里面好像还有好东西!”“把能装的都带走!”
但瑟拉米克没有在意,她的手指犹豫地停留在离书脊边,随后无比轻柔地触及,顺着成排的书本不快不慢地划过,瑟拉米克的眼睛因为扬起的灰尘而有些刺痛,但她忍住了不去眨眼。她之前在图书馆也和欧茨一起挑选过书,在宿舍也摸过真正的木源纸书,但那些和现在比起来仿佛只是千万片树叶中的一片。这些纸张上不是被重复了无数遍的课本知识或为传达某种教义而编造的故事,也不是什么只有藏起来才能细细品味的别人的珍宝。这是一片森林,一片久远的,茂盛的森林,一个包容万千的世界,而这一切,现在就在她的指尖,离她只有一个心跳的距离。她,瑟拉米克的。
其他人似乎全被另一头的什么东西吸引,吵吵嚷嚷的声音如海里的泡沫,一时聚拢,一时又消散。
什么东西堵上了她的喉咙,瑟拉米克的呼吸急促起来,带着某种意义深远的重量,连带着肺部都有些疼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夹缝间抽出一本书,翻开第一页,古老的文字映入眼帘,正当她眯起眼睛仔细识别时——呜!呜!呜!
头顶上的白织灯一瞬间全部变红,瑟拉米克呆呆地捧着刚拿到的书,仍沉浸在旧书中的大脑一时无法对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和眼前一片暗红的世界作出反应,直到一只手拽上瑟拉米克的胳膊,艾佩尔焦急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大声喊着什么。年长女孩的脸在红色的光里看起来有些失真,说话时张开的嘴就好像唯一一片无法被照明的黑色洞穴。以上是瑟拉米克在愣神一秒时脑子里飞速闪过的念头,但它们稍纵即逝,因为下一秒她就辨别出了艾佩尔的口型——“跑!”
瑟拉米克被艾佩尔紧紧地拉着,双腿机械地跟着对方的步调,左右左右左右,但她的大脑就好像一只突然被斩断线的风筝,在各个思绪间游移不定。棚屋里不属于小星星的脚印,干净的入口处,电脑屏幕上的对比参数,档案柜里的绩点和违禁品存放处。瑟拉米克模糊地感觉这其中有着不止一条线索,但却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不自相矛盾的故事。
她看向艾佩尔,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拿到了自己的手环,但没时间戴好,这时候正一手拽着瑟拉米克,一手攥着手环拼命往前跑。瑟拉米克有些恍惚地看着一道道红光如游鱼般从对方的脸上,头发上一闪而过,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也被一波波接连不断的红色席卷。
她们仿佛沉没在某个红色的异域海底。
这不是真的,不像是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她们似乎是被落在最后的一组,因为瑟拉米克能看到前面其他人的背影。她迷惑地想,我们为什么要逃,又要逃去哪里。然而这其中一个问题在瑟拉米克此事迟钝的大脑中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白大褂,无声无息,看不清面孔的白大褂。他们会来,他们会找到我们。这个令人恐惧的念头倏然让瑟拉米克惊醒过来,与此同时,双腿灌了铅的沉重感也开始敲打着她的神经。慢班的小星星平时的体能训练比快班的多好几倍,而且瑟拉米克从来不是体力特别好的孩子。肺部一下一下膨胀,岔气的腹部抽搐似的疼痛,瑟拉米克能听见自己巨大的心跳声,在耳边如雷鸣般炸响,伴随着粗重而不均匀的呼吸声。想必艾佩尔也听到了,因为她喃喃道:“坚持一下小陶瓷!马上就到电梯口了!就快了!”
瑟拉米克的视线此时已被五颜六色的噪点蒙蔽,所以她不明白艾佩尔为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被惯性连带着跑了几步后,她们终于停了下来,瑟拉米克手撑膝盖,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
“伊莱那个混蛋!我明明都喊了,都朝他们挥手了!”砰的一声,□□砸向金属的声音。瑟拉米克睁开眼睛,虽然还是有点晕,但她至少能看清东西了。她们正站在电梯口,刚才的一声响应该是艾佩尔泄愤地把拳头砸向电梯按钮。
“我以为他们需要我的手环……”瑟拉米克艰难地说。艾佩尔摇摇头:“教学楼内部是需要,但一旦到了天台就不用了。”
瑟拉米克只感觉一大块冰慢慢地滑入胃部,让她刚刚运动完的身体不禁蜷缩起来泛起恶心。她望向外面的天空,秋日的天已经被刷上了沉重的蓝紫色,也许因为是阴天,夕阳几乎微不可见——等等,瑟拉米克的眼睛睁大了,天空!他们下去的时候自己把门打开了,想着以防万一。她直起身:“艾佩尔,楼梯。”
两人沿着楼梯一路飞奔,瑟拉米克的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在肾上腺素的带动下开始步履如飞,差点带着她从一节比较高的台阶上翻下去,幸好艾佩尔及时一把拽住了她。
下到不知道第几层时,她们突然听见了下方一阵喧闹声。两个人都僵住了,像风压低草丛后突然暴露在外的兔子,警惕地竖起耳朵。是学生,提前到班等着晚点名地学生们似乎被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吸引,罕见地闹哄哄地跑出了教室。
瑟拉米克看到了楼梯拐角的洗手间,她碰了碰艾佩尔的手背,后者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进去。
瑟拉米克悄无声息地走进一个隔间,用力按下抽水键,满意地听到教学区噪声巨大的抽水系统如一头巨兽般打了个低沉的饱嗝。
她大踏步走到洗手池旁,脚步声在四壁发出清晰的回响。她打开水龙头,借着声音小声而急促地对艾佩尔说:“把你头发扎起来,外套领子敞开挡住级标。”
艾佩尔此时似乎已经跟上了她的思路,迅速照做,瑟拉米克无声地溜进一个半开门的隔间。她们刚整理好,一个隔间就传来了冲水声。一个高年级女生推门走出来,她瞥了一眼洗手池边的艾佩尔,但视线没多停留。
艾佩尔个子偏高,平时擦着违规线的头发此刻扎起来也不会突兀。瑟拉米克庆幸此时不是夏季,高年级女生的夹克外套和低年级相仿,挡住年级标志几乎难以分辨,但她们的夏季服饰是及膝短裙,瑟拉米克再聪明也不能临时从空气中变一件。
高年级擦干了手准备出门,瑟拉米克刚想松口气,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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