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黛玉,正看着昨日收的见面礼,踌躇不决。
本以为这位沈家哥哥送的不过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没想到是极珍贵的御贡药材,并些店面庄子一类。
雪雁见黛玉不动,也探头看了看,讶然道:“沈大爷的礼好生奇怪,竟不是些常见的钗环粉玉。”
改名为紫鹃的鹦哥听到声音,端着药走了过来:“有什么稀罕事儿一会儿看不迟,我听姑娘今儿晨起咳嗽了,还是先喝了药再说。”
黛玉吃药已成了习惯,接过碗,神色虽有些恹恹地,也还是几口几口抿完了。
紫鹃把碗交给小丫鬟拿走,也看见了盒子:“怪道大家常说沈大爷是个奇人,竟难为他考虑这些。”
雪雁笑道:“确是个奇人,药材也就罢了,姑娘体弱,送来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说着,又指了指其他的,“倒是这些铺子庄子的,这不像给亲戚的见面礼,倒像长辈给晚辈的私房。”
黛玉合上盖子,嘱咐雪雁:“你悄悄去找昨日跟在沈家哥哥身边的朱溪姐姐,问一问是不是昨日人多事杂,弄错了礼。”
雪雁也不再开玩笑,哎一声答应着走了。
紫鹃犹豫半晌,还是说道:“我虽刚来姑娘身边,但以后总是姑娘的人了,我给姑娘说句实在话,姑娘别怪我多嘴。”
黛玉拉着紫鹃:“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是那恶人,有什么尽管说便是了。”
“姑娘是贵人,林姑爷也是最最清贵的文人,许是想不到这一层来。姑娘虽然与府里都是顶顶近的亲人,但人总要有些私房,置些产业,才有一份底气。沈大爷虽然年纪小,做事却最是妥帖,若真是给姑娘这份见面礼,比那些华而不实的中用些,想是怕姑娘匆忙上京,无甚钱财傍身,日后有事难周转开来,与你结一份善缘。”
还没说完,就见黛玉的眼泪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黛玉本就是个小姑娘,千里迢迢入京,与一干尚算陌生的亲戚打交道,又时时留心,步步在意,内心的彷徨委屈与孤独却难以言说,皆静默的咽在心里。
在知道这偌大的府中竟也有人为她仔细考量时,她便不知怎地,不自觉的泪涌了出来。
紫鹃见黛玉哭了,立时手足无措起来,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姑娘?怪我说错话了。”
黛玉摇摇头:“你好心为我,我若怪你,成了个什么人了。”
她哭过,反而把憋郁之气散了出来,身上轻松了些,接过手帕擦擦泪,道:“我没事。”
没过一会儿,果然雪雁带回来了肯定的答案。
不及黛玉再想什么,雪雁急急的指了指外面,沈喻身边的人跟着一起来了。
来的不是昨日里见的朱溪,是一位年近四旬却看着极为得体的妇人。
黛玉把人请进来后难得有些踌躇,看着年龄,像是沈喻的乳母,但浑身的气质又让人不自觉尊重。
反而更像是上了年纪的女先生一类的。
那妇人可能也意识到了黛玉的为难,温和的笑了笑:“姑娘别紧张,我是喻哥儿的乳娘,平日里并不在府上住着,略通些岐黄之术。昨日喻哥儿见了姑娘,说姑娘身体看着比常人虚了些,像是有不足之症,所以再三嘱咐我过来给姑娘看看。”
黛玉吃了一惊,赶忙让雪雁搬凳子过来,请那妇人坐。
那妇人也大方坐下:“喻哥儿平日里叫我阿若姑姑,今儿我托大一回,姑娘不嫌弃,也叫我一声阿若姑姑就是了。”
黛玉捏着帕子,连忙应了。
阿若姑姑笑的更明显了些,眼边笑出了细细的眼尾纹,看着黛玉满是柔和。
待把完脉,她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说什么。
“姑娘身子确实弱了些,我擅长食补,给姑娘留几道药膳,姑娘先吃着,开开胃,补补底子。”
“至于其他的,姑娘且安心,太医院里有位最擅长女子弱症的太医,正对你的症状,只可惜这些天没在京城,姑娘若是不嫌,待过了冬喻哥儿便着人去请。”
黛玉虽纳罕突然受到这番好意,但也先郑重的谢过一番。
阿若姑姑却只作平常模样,又细细的叮嘱黛玉不要乱吃药,又是悉心的问黛玉初到京城有哪些不适应。
她言辞间亲切自然,倒让黛玉心下觉出些亲近来。
这厢黛玉早晨的一番动静不提,那厢凤姐也在想着黛玉。
凤姐儿穿着大红洋绉银鼠皮裙,手里拿着个鎏金手炉,坐在堂屋内。
正是年底时,各项杂七杂八的都汇报上来,偏凤姐又是个精明干练有倔劲儿的,这一日自卯时起,屋里人进进出出不停歇的,直到晌午才得空闲一会儿。
这手上闲下来了,心里也在算着方方面面。
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侍立在旁的平儿瞧着凤姐儿的神色,道:“奶奶虽是第一次管家,可我瞧着事事儿不差半点,奶奶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开始发愁了?”
王熙凤道:“我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道,一当家才知道处处都要花钱。现在真真是觉出来还是当姑娘时候好了。”
指甲敲着手炉,又道:“我想着昨日来的两位,林妹妹,和那位甄姑娘,后一个倒是不打紧,按着份例来就是,横竖钱不能是我们出。前一个眼见着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老太太还特地嘱咐我,各个方面都要最好的,一丝也不能短缺了。”
“那林妹妹素来又有不足之症,光配药一方面,又是一笔开支。”
“若按我以前,来亲戚就来亲戚,我陪着玩玩,闲聊解闷也就是了。只是如今我既管帐,便闲来算了一笔,咱们偌大的府里,这一年的收成竟也难补上花销,如今又添上两个娇客...”
平儿却噗得一声笑了:“奶奶这话幸亏是跟我说了,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不会说出去。我若偏要宣扬出去,那满大街还不笑咱们管家奶奶,竟想不出有这般小气,看不得亲戚上门。”
凤姐佯怒,起身拽住平儿:“好你个小蹄子,刻薄你奶奶,看我今儿不撕了你的嘴。”
平儿两步跑远了:“我说话不好听,但你不也算账算疯魔了,不过两位姑娘,纵使日日穿金戴玉,又能花几个钱,何至于养不起。要我说,大头都在爷们儿的身上呢,你有本事叫大老爷和琏二爷他们别出去应酬了。”
凤姐呵道:“爷们儿应酬用你这小蹄子碎嘴?赶紧回来。”
一时闹过之后,平儿回来给凤姐重新梳理头发。
一边细细的梳理,一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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