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狭小的宫殿内，除了门缝处透出的细微光亮，竟再找不出别的光源。杜若环视四周，连一根蜡烛也找寻不到，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紧紧关着的大门，突然觉得这扇门好像把所有光明都隔绝在了外面。
云溪站在唯一的光亮处，怔怔地望向柔妃：“纵容是什么意思？视而不见又是什么意思？”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当今天子是难得的明君，自他上位以来，广开言路，轻徭薄赋，重贤臣，除积弊。哥哥十四岁就跟他上了战场，他曾说哥哥是他的左膀右臂，哥哥亦愿意为他肝脑涂地。这样一位圣明的君主，云溪从未怀疑过他。
“自古皇家皆无情，哪怕贤明如他亦是如此！”
看着天真的云溪，柔妃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如山洪般涌来，心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暗无天光的屋子里，唯有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她颓然地坐在床榻上，将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彼时的贺兰明月尚是宠冠六宫的柔妃。那时的四妃之中，她是最得帝心的一个。丽妃清丽柔弱却失之于气度，淑妃明媚张扬却失之于蛮横，德妃才貌双全却失之于个性，唯有柔妃，清丽又不失妩媚，柔顺又不失脾性。天子甚爱她之娇俏，常令其随侍左右，甚至偶尔谈论政事之时，也不会回避于她。
嘉瑞七年的那个冬天，一身粉衣的贺兰明月冒雪前往景德帝的勤政殿。她手里拎着亲手给景德帝炖的羹汤，想着天子今来忙于国事，应该补一补身体。
刚刚下过一场雪的宫道还未来得及清理，勤政殿周围一片白茫茫，让打扮明艳的贺兰明月觉得自己是皇宫中最亮眼的存在。
“看吧，皇上，这后宫妃嫔之中只有我最关心你。”
她唇角勾起，刚走到勤政殿时，听见里面似有争吵，还未听清是什么，景德帝身边的李总管便笑着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柔妃娘娘，皇上正和乌雅大人、沈大人在议事，还请您在外头稍微等一等。”
下一秒，勤政殿的大门打开，一位穿着紫色官袍的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等在殿外的侍从甚至来不及为他撑伞，他就径直走入了风雪之中。跟在他后面出来的，还有丽妃的父亲沈端，他也带着怒容，对着前方的年轻男子喊道：“乌雅大人，我虽因你的新政改革才得以入京为官，可即使被人骂我不懂感恩，我也仍要说，你的新政弊大于害。”
听到他的话，已经走下石阶的年轻男子步履一顿，回过头，面上怒气虽仍未消解，却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所图不过是海晏河清。新政改革已经初见成效，无论你如何劝说，我都不会停下。”
方才匆匆一晃柔妃没有看清，直至此刻二人交谈之时，柔妃才注意到雪中男子的长相。
年轻男子形貌佚丽，虽看着文质彬彬，可眉宇之间又有一股英气，落在他肩上的雪花没有显得他有半分狼狈，反而为他增添了些孤高的气质。
他们都站在檐下，独他一人站在风雪之中，清瘦的身影看起来那么决绝又那么孤独。
那般情景，连自诩为天子枯燥无聊的日子里最鲜艳的色彩的贺兰明月，都不得不承认，那抹紫色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景国一向重文轻武，此状况直至亲上过战场的景德帝即位才有所改善，然而如今景国朝堂之上重臣仍是文臣偏多。观此人形貌与气度，一时之间柔妃竟看不出他是文臣还是武将。
“李总管，方才那是哪位大人啊，我看他年纪轻轻，官位居然比沈大人还高？”
待两人走后，柔妃才悄悄向李总管打听。
李总管被外面的风雪吹得忍不住眯着眼，一听到此问题，突然来了兴致，他将拂尘搭在手臂上，扬起另一只手的袖子，挡住吹来的寒风：
“那位啊，可是乌雅朝大人。景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少年天才。”
连李总管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都忍不住对乌雅朝啧啧赞叹，可见此人之声望。
原来那就是乌雅朝。柔妃曾经不止一次地听景德帝提起过。
弃武从文，第一次参加科举就连中三元。一路从地方小吏做到同平章事，这是多少人到花甲之年才能拥有的成绩，而如今的乌雅朝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景德帝曾说起当年乌雅朝初入军营就敢一人一骑夜闯敌营，取走敌将首级，如今的他虽然稳重了不少，柔妃却依然能从他身上看出曾经意气风发的影子。
自古人人皆爱少年英雄，柔妃亦不例外。
李总管旋即又压低声音，提醒柔妃道：“这阵子皇上正被新政的事闹得头疼，您到了皇上跟前儿，可千万别提起乌雅大人，免得惹皇上不快。”
柔妃自是点头答应。
她久居深宫，对前朝之事并不感兴趣，什么新政旧政也比不上景德帝的一句夸赞来的重要。那时她以为自己此生不会与乌雅朝有什么交集，不想却很快再次见到了他。
还是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第二年的春天，她夜里总是多梦少眠，面色时常带着些苍白。丽妃知道后，特意为她送来了安神的香料。
“这怎么行呢，前不久白得了姐姐送来的香囊已经让我很惭愧了。”
柔妃摩挲着腰间挂着的样式精致的香囊，有些赧然。她在此前与丽妃并无私交，也是在今年开春才慢慢熟悉的。
丽妃握住柔妃的手，轻声细语，很是一番安慰：
“妹妹知道我惯爱摆弄些香料的，能帮到妹妹我求之不得。此前没有与妹妹相交，如今聊起来觉得和妹妹颇为投契。若是妹妹真想谢我，明日便陪我去御花园赏花吧。”
因为体弱，丽妃的手也带着股凉意，在她的手附上来时，柔妃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却没有把手抽回去。
看着如此热情的丽妃，柔妃盛情难却。请医女验过香料后也便收下了。
约定好赏花的那日，柔妃燃了丽妃送来的香料，不知怎的，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便想在榻上小睡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何时辰。她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手臂，却猝不及防地碰到旁边的人。柔妃心间顿时警铃大作，本来沉重的头脑一瞬间清醒了起来，她试探着推了一下身旁的男子，却发现他好似失去了意识。
柔妃颤抖地把面前昏睡着的男人翻过来，竟然发现是乌雅朝。
年轻男子依旧如初见般眉眼如画，可是此时的柔妃已无心再欣赏他的风姿气度，她面色惨白地想要呼唤自己的贴身丫鬟如歌，想要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柔妃妹妹，咱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赏花？”
正在此时，一袭白衣的丽妃竟然恰好进了她的内殿，看见榻上的情形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上的暖炉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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