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降白一早收到消息,假和尚跑了。
寺庙后最外层墙边,灌木丛上发现他衣服挂破的布料,墙底有残留血迹,翻墙过去,一串男人的脚印映在绵软雪地上,一路延伸至凉山山林边缘,很快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
他眉头紧蹙,立刻命人封锁山脚,也因此缺席了早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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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你帮一个忙。”
“那看来……你是知道这雪地,是怎么一回事了?”盛邬站在寺门旁,看她背对自己蹲在猫脚印处,探头看得极其认真。
衣素心里嘀咕,按着他以往的性格,难道不上来先说一句:你让我帮忙,那你能给我什么。
这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不过恰好合她意。收到银锭那晚她就觉得交个朋友甚好了。
一个行走的大腿!
盛邬抬臂接住飞来的雪鸽,犹豫片刻:“其实你不用方才那样唤它……”他低了眉,无奈道,“下次,你若找它,只唤一声就够了。”
“是么?”衣素心道那哪是找它,是找你啊。
盛邬看她慢慢起身拍开身上的雪,转过头来。他垂着眼帘视线温淡。
那是自然,它巴不得见你。
别人不好说,你确实只需喊一句。
毕竟它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脑子里想了许多,开口后却只有笑着一个字:“嗯。”
他走到对方站着的脚印旁,半晌,笑了:“布局的人不错。”
衣素点点头,司马晏晞确实聪明。
她蹲下身体,他俯视着,一半看雪,一半看人。
衣素缓缓站直了身体,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沉重。
点头时她大概猜到真相,方才观察后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站起身,还微低着头看脚印,方想说些什么,又撩眼看了下对方,她试探道:“我们现在,可算是一条战线么。”盛邬顿了下,打眼过去,这一下就恰好与也低头撩眼的人对视。
他笑了:“什么意思?”
衣素:“我只主观觉得你防备心戒了很多,先前很多事情不好直说,眼下你若答应不告诉蕲降白,我就说。”
盛邬觉得好玩儿。
“行啊,你说!”
“这事儿我家小姐干的。”
盛邬笑了笑:“怎么说。”
她突然勾起唇角。只见眼前的人露出神秘,又有点得意的表情。
盛邬不动声色看着她。
“踩过这两串脚印的,可不只一个人。”
盛邬顿了顿。
而后,他猝然眉峰一皱。
“你是说……”
“这寺庙里,能比邯郸一个十几女子的脚还要小的……”衣素面色沉压如水。
“你是如何想到的。”盛邬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也不如惯常平静。
他突然联想到那个假和尚。
“看出来的。”衣素垂眸落在地上,淡淡道。
“其实随便找个脚大小差不多大的人,沿着路再走一遍,不被察觉不难,但偏偏此人不行,”她语气有些哽,“右脚比左脚印更轻。”
盛邬眯眼:“跛脚。”
说完这句话,他眉尖再也未松开,眼神复杂侧目看向旁边的人。
她果真一手掩了面。
飞血远远站在正门后,听了个大概。
只觉衣姑娘真好生聪慧。
然而二人没有一个是解了各自心头大事而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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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司马晏晞一口一口抿着热茶,雲儿在旁边侍奉,笑意满目:“小姐,您这个局真是滴水不漏。单从陈家小姐那听到了有僧人偷捕山禽食腥的事,就想到了如此绝妙计谋。奴婢幸不辱命,以半只猫的分成为诱利用了那寺中吃欲最大的沙弥,令他神不知鬼不觉做成此事,他还要感谢小姐呢。小姐您真是算无遗策。”
若不是她当时当机立断揽下此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二等丫鬟在主子眼前晃来晃去,更不必说侍奉。她衣素能做,谁不能。
司马晏晞面色毫无波澜:“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雲儿连忙退下,文兰近前:“小姐可要午憩一会。”司马晏晞点头,不知为何略带些疲倦,她慢慢躺下身体:“文兰,你说,我做的对么。”文兰一贯冷静客观,熟稔且毫无踏错地放下床幔:“只要小姐愿意,那便无错。”
这话很是熟悉。司马晏晞自小听到大。
是了,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导的。
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喜欢栽赃陷害一个人。
司马晏晞将脸往厚实绵软的被褥里埋了埋:“可我总觉得,我好像变了……”
-
盛邬笑道:“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我好奇你是准备怎样把你家小姐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跛脚者陷害谭家小姐的动机何在?”
衣素低眉:“我若没猜错,杀猫者也能分得一块肉。”
几乎是片刻便知晓了她在想什么。盛邬长眉微扬,暗压下因她那份迅速反应的心底微澜:“没人在场。”
一直听墙角的飞血反应了好久才想明白:杀猫者在五斋堂制造混乱,引走大批僧人甚至方丈住持,便于自己吃独食。
啊,此人高明。
不对,这是衣姑娘给他安的动机!应该是衣姑娘高明!
所以,对啊,如果要指认凶手,缺个人证,有谁能看见?
这厢衣素与盛邬对视两秒。蓦地,干笑两声:“那就造一个假的吧。”
飞血一头栽前,扶了扶门。
盛邬两眉皆抬。半晌简直克制不住想笑。
满脸我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搞半天就这?
衣素翻了个白眼:“不然我找你是为什么?”这寺里又没有女师父。
“所以,你希望我假扮证人,做一个子虚乌有的证明?”盛邬真是服了。
对方费尽心思层层设计,此人竟单刀直入直接造了个假的,还准备大言不惭地胡诌!哈哈哈哈,以为她真严肃到底,这不也有孩子心性一面吗。
好笑,
真是好笑!乐到他了。
他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笑了好久,怎么看都乐不够。
衣素只闷闷:怎么,她又不是个神仙,这局不来个开挂金手指怎么破?!
脸皮再厚也被他笑恼了,干脆愤愤侧过身去也学他交叉双臂抱在胸前:“你干不干?”
“头发好说,说我带发修行,”盛邬玩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那这呢,你是要我在所有人面前露面么。”
熟料眼前之人睁了睁双眸,半晌,缓缓又有些斟酌道:“你们这种……不都会点那什么……”
“什么?”
“……易容?”衣素挤着额角,试探着说出自己常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的东西。
“啧,那此次真是劳神又破费……”
“下次你有事情我义不容辞!”她立刻举手。
盛邬看她半晌。
他笑出声:“行吧。”
“你家小姐要害人,你要护人,”他摊了摊手,“你还想不想干了?”
衣素:“那我有什么法子,蕲降白已经知道这事儿了。”确认两个人一条船后,她就开始将那另一位姓名直接呼来喝去,盛邬奇笑道:“你怎么知道?”
衣素兀自往寺里走:“哈哈,他那么聪明我都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他还真不知道。
盛邬心底默默,唇角却又因听到什么掀起。
“我家小姐魔怔了,现下能治得住的也就他了。”衣素垂下胳膊。蕲降白只要露出怀疑她的样子,她保管撇清干系的。
但哪请得动他老人家啊。她心戚戚道,没说出来。
“大不了被打一顿再罚一个月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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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到,寺中中僧侣受戒的戒台处,方丈和住持们皆面目不虞,周遭是贵族子弟,台上邯郸口内已咬止声棍,跪于地上,两侧有武僧师父持戒棒而立。那戒棒粗约半掌,别说一个弱女子,连男人都很难受住。
不少丫鬟婢女兔死狐悲,惶惶不敢看。
通往戒台的路上,衣素与赶来的飞血最后对接好,然后提裙慌张跑起。
不料路上突然出现一众人。
衣素:“许首。”
来人盔衣带甲,身后若干侍卫。
许樊没望她,看的却是她身后。
带着黑无常假面的人只匆匆看了他一眼,足尖一点,瞬间消失。
许樊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你要做什么。”
衣素大概知道他和原身是有些渊源,占了别人身体她自然心有愧疚,对着许樊于是总有些底气不足,她知道对方是为了她好,但是她能告诉对方自己有任务在身吗?
“抱歉,我不能说。”说罢拔腿就绕过欲走。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他道。
远处鼓音传来,提醒受戒将始。她咬咬牙,没回,径直走开。
然而下一刻,眼前“唰”地一声。
衣素简直惊呆。
“你……”
他斜后方一侍卫冷脸拔出半截剑来,山一般一言未发横亘在她面前。
她抬眼,那人眼神无情落在前方,一点也不看她。
她荒诞一般的眼神从左到右扫过此人身后一干众卫,妄图从他们脸上读到一点不正常。
他们在围堵她。
“许首,”半晌,她艰难挤出一个笑来,“我一没犯错二没渎职,小姐给你下了什么命令,要你来押我。”
许樊的目光从前方缓缓下移,随着身体转来落在斜后方她身上。
“小姐行事,”他居高临下,“不得你一个侍女阻拦。”
戒台鼓音已经一声比一声急促,有激烈之势。
衣素简直发笑。
若要信了这话,她就是白痴。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任务失败自然不会即刻灰飞烟灭,但情节总归是有限,她若不能及时赚够好感度,待到一个个走完,结局终成死局,再无转圜余地。
她便要彻底完蛋,再也不能离开这里。
所以,一个机会都不能错失。何况她已经布了局。
就是这样可怜,就是这样紧迫,她没有办法,她毫无手段,她只能被逼着往前走!这些事情一日不结束,她便一日不能安!
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衣素对着那刀剑便上去。
侍卫大惊,然而下一刻她便被人从身后桎住。
“让你的人起开!”她用另只手去拽开对方,“许樊,你三番五次如此,不觉得逾礼了么!”
熟料那道声音冷笑一声:“只是碰到你的胳膊便是逾礼了?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眼见着眼前的人安静下来,拿一双黑澄澄的眼睛看他,他不是没看到其中三分惊诧,收回手:“你若要找人扮作证人,为何不问我。”
衣素不敢去想他如何知道此事,只深骇古代竟真处处隔墙有耳,她脑子乱乱的,背后也惊出冷汗,本能想跑便拨开方才拦人的侍从:“不敢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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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台。
雲儿在司马晏晞身侧低语:“小姐,万万不要生气!万万算不到这婢子能做到如此,舍己为主,但来日方长,今日也算去了那谭温书一臂,往日不愁找不到法子对付她!”
司马晏晞撩眼看了她一瞬,见她微抖着,似无措笑了下,回过头去:“人多眼杂,慎言。”
她有些紧张四下看去,却突然发现,某个人并不在。长兄在旁与梁知声边叹邯郸的事,也不免疑惑:“?他不是最爱凑热闹么。”
待衣素急急赶来时,邯郸已经伏在地上,衣料没有血,可那一动不动的样子,比死了还令人心沉。
“诸位师父和施主,此事非邯郸所为,弟子与其同为侍婢,实为不忍见她平白蒙冤,求听我一言。”
与那些王贵子女一同看过来的,还有紫棠等一众仆鬟,李不凝的丫鬟,张舒明的丫鬟,陈幼年的丫鬟。
她便将有人沿雪中足迹重新走过一遍的事复说,越说,雲儿的脸越白。
她说得没错,与小姐当初吩咐她的话,一般无二,桩桩全中。
她惊疑不定去看司马晏晞,见主子此刻也面如白雪。
这一路说下去,可不是揭她主子的老底?这婢子疯了不成?!就不怕转头被小姐驱逐出府!!!
“至于凶手,他趁五斋堂混乱时,于香积厨大肆食荤。”
司马晏晞一愣。
雲儿也不免狐疑,她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证人于此。”
一时众人心中皆各怀鬼胎,下意识看去,却惊见一个身戴麻布长披的居士缓缓走出。
那人戴上兜帽身高竟近六尺,饶是披衣掩盖也能看出身姿颀拔非凡气度,众女一时都移不开眼,然而看到那脸却都失望起来。
哎……实在是,有些平庸了。
不过那居士似乎处波澜而不惊,对旁人肆意打量毫不在意,只紧紧站在那替邯郸求情的人身旁,施礼规矩道:“彼时诸位皆在五斋堂,贫僧领命回香积厨检查秽桶,恰好撞见——”他扫眼过去,语调波澜不惊,
“有位沙弥,在厨内吞食余下猫肉。”
众人原本听衣素陈词已惊,此刻听了证人之言更是面面相觑,纷纷落目于早在一旁摇摇欲坠只半人高的男童。
小沙弥唇瓣发抖,他不敢再看衣素投来的目光,那眼神太沉重,折断了他本就脆弱的骨头。他慢慢坐下来,贴上了冰凉的地。
衣素这番话完全是将前后因果颠倒,可他早已失去反驳的力气,说不出半句话。
司马晏晞也无法戳破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因为一旦说了就证明指使沙弥的另有其人,保不齐就会扯出自己。
谭温书只在一旁心绪飞快,聪明如她,怎看不出这是对方为她费尽心思求来的清白,只是她惊叹此女一个侍婢,竟真敢大言不惭扭曲事实!
居士站在她身后,自然将众人向她投来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孤身一人将所有局面翻转,是这种感觉。是这样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前几次,她也是这样孤立无援么,她那样心细如发,必也能感受到这种压迫。
她不是郡主,不是小姐,更不是什么嫡女千金。
她甚至没有良籍,比街头最寻常的平民女子都更低一等。
盛邬透过巨大的斗篷帽,垂眸看着站在身前的人。
好像每次看到她,都是孤立无援的,形单影只的,脸上却又是破釜沉舟的。
这样与她并肩作战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居士微微一笑。
至少这次她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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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素方才就意识到人里少了一个。
四下看去,却在戒台正对的三层楼栋上,看到最高层立了个男子。
摇晃的灯笼恰好遮住了他的脸,而他身侧站着的人脸部却是暴露清晰的。那是短昼。
衣素心头一动,听到系统说话: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然后沉沉出了口气。
居士见此,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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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温书第一时间把邯郸带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陈幼年过来帮忙照侍,语气微抖:“没想到那沙弥看着天真面善,竟有一副比成人还歹毒的蛇蝎心思。”
两派少女里一些人微言轻的无人关注,也不必顾忌司马晏晞和诗安郡主的恩怨,遂跟来安慰和帮忙。
何果远远站着,看着。
何涟看出妹妹心思,推她:“想去?去呐。”“可是是我……”
是她连累的。
她当众用衣服护住她的身体,可她害她至此。
熟料谭温书透过几人,一眼落在她身上,片刻,直直走来。
何果就哭了。
“这不是你的错。”谭温书难得有些慌乱。
“错的另有其人。”
紫棠和衣素站在不显眼的地方,远远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衣素一边羡慕谭温书与她贴身丫鬟关系如此好,自己何时能取得小姐百分百信任,一边又钦佩作为女主她那份清醒和善良。唯一的坏消息就是她和自家小姐的矛盾这下更大了。
她总觉得是有人在搞事,妄图一箭双雕。
紫棠哀叹:“何三小姐直心肠,也是真心喜欢淮安伯世子,午斋那会儿真是……”她语调变了,“话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会她腰间系的红绳。”“什么?”“就是一条朱红细绳,中间串了个拇指大小小金铃。”“有点印象,所以呢?”紫棠大剌剌道:“据说这是流行于王公子弟们间的一种床榻情趣……”
“……?”
她仿佛没看到衣素伸出来的手:“那红绳取女子腰腹最细地方栓系,量身裁截,绳多以越短为荣,据说城东最大那家风月场地缠椿轩,最好的头牌花魁仅仅只有一丈七寸呢……”
紫棠看她拧着自己的脸看来看去:“你拧我的脸做甚!”衣素看得仔细:“你一个聊陈施主当众表白梁三皇子都脸红的家伙是怎么面无波澜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的……”“这有什么?”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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