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初一语成谶,这皇城竟真成为囚禁宋清晏一生的地方,死后的她残留了一缕魂附在纸鸢之上,困于别苑小佛堂。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在这四方天地中见到最多的人便是她弟弟宋清昀。
在她去后,他时常过来对着她的牌位自言自语,蜷缩在香案下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整夜。
午夜梦回时她时常听见宋清昀梦中呓语,他颤抖着,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对不起”,
“阿姐,不是我......”
当初沉稳的少年帝王眼下的乌青一日重过一日,她看着他逐渐疲倦,病弱,直至垂垂老矣。
几十载光阴匆匆逝去,她在宋清昀一次次到访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她去世的真相。
当初她因动用私刑处置昌毅伯独子,而被囚禁于别苑的背后,是宋清昀本想用这种办法保住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姐姐。
他本想着待风波过去后另做打算,只是可惜,宋清晏执政地这些年得结下的仇家无数,即便别苑周围他秘密派人严防死守,还是有人借此机会下毒害她。
后来,宋清昀来往别苑的次数愈发少了,宋清晏隐隐有所预感。
直到一日夜里,皇城中响起了悠远的钟声,彼时别苑内的纸鸢绳线松动,随风飞向皇城上空,宋清晏发觉自己附在纸鸢上的一缕魂,同这钟声一起逐渐消散开来。
百年光阴如梦蝶,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浑浑噩噩这几十年,是非恩怨早已随着时间消磨的麻木,淡却。
她于半空中再次回首看向挂满白幡皇帝寝宫,叹息一声,一辈子活在刀锋之上殚精竭虑,再也不要这么累了......
若有来世,只做富贵檐下燕,不搅朝堂乱局弦。
*
宋清晏在阵阵梦境中逐渐有了意识,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被搅在一起般生疼,且似乎一直有人翻动着她叫她不得安生。
她咬紧牙关蜷缩着不禁暗骂道,人死为大,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扰她清净。
宋清晏仰面躺在地上,朦胧间却发现那里不太对,似乎听见周围有人在讲话,
她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正欲一探究竟,一道尖锐又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快来人啊!公主醒了!”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见过女子的声音了,宋清晏脑子里嗡嗡作响,何况还是这般中气十足。她费力地想睁开眼,视线中却依旧是模糊昏暗。
周围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手腕被人拉起,似是有人正在试探她的脉搏。
方才那尖锐的女声变得分外焦急,正在身侧滔滔不绝道,“公主从马背上摔下来已经昏迷了三日了,期间太子殿下多次过来探望,先前的吴太医来过也是说并无大碍,可不知怎么就是不醒......”
宋清晏越听越是头晕,宋清昀尚未有子嗣,哪里来的太子殿下?
况且她分明是被人下毒,并不曾从马背上摔下来...
不对!
她的确是有此经历!
在她十八岁的那一年,裕王叔起兵谋反,她从千里之外调兵前来增援这才使京城危机得以解除。
在那场混乱的战事中,她身下的马因中箭而发狂,将她甩下城楼跌落在粮草车上。
虽捡回了半条命,却也卧床足足休养半月方才能正常行走。
不过那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宋清晏听着周围人的交谈声,双眼逐渐清明起来,视线中浮现出的并非是别苑佛堂昏暗的屋顶,而是自她年幼时便一直宿的晏安宫。
她看向周遭,心中愈发震惊,帷幔外那几个身影模糊又熟悉。方才那尖锐的女声,像是从前一直侍奉在她身边的折竹。
可是折竹,早就已经去了啊......
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活生生的故人,宋清晏不由得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似乎是没死成,而且回到了过去她十八岁的那一年。
在她父皇健在的这一年,
在平乱有功被封为护国公主的这一年,
在还没有成为摄政长公主,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宋清昀走向决裂的这一年。
见她睁开眼却安静地躺在那儿不言不语,折竹焦急地凑上前询问道:“公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已经派人通传给太子殿下,殿下当下兴许正在回来的路上......”
前尘往事如同潮水般涌入,宋清晏显得有些失神,木讷地开口问道:“我父皇呢?”
折竹微微一怔,心里泛起一阵疼惜。
她也是从小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去调兵,不眠不休混战两日受伤昏迷后,醒来想得第一件事便是过问圣上的安危,公主当真是至孝至纯和圣上感情深厚。
“圣上无碍,这几日想是劳心费神,精神头较往常差了些。太医院开了安神的药现下正在昏睡休息,奴婢没去打扰。”
“前两日圣上也时常过问公主情况,想来待得知殿下您无碍,必然十分欣喜。”
宋清晏听着折竹的话,没有做声。
两世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涌过,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考虑清楚当下的处境。
彼时正是她父皇登基的第十八年,她父皇宋澜为先帝的第四子,不是中宫嫡出,也并非宠妃之子,不过是一位同先帝有着露水情缘的医女所生。
又因着性格淡薄,身后没有有力的世家支撑,在先皇的子嗣中一直处于较为尴尬的位置,从未受到重视。
弘正三十一年,太子因以权谋私被废,自此余下的几位皇子纷纷展开了储位之争,未曾想竟斗得两败俱伤,下场惨淡。
弘正三十四年,先皇崩逝,皇位落到了余下的唯一一位适龄皇子宋澜头上,她的父亲就这样被朝臣推动着走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听太傅说起,她父皇初登基时,朝中质疑之声不断,民间更是有人谱写诗歌暗讽他资质平庸,不配为君。
转机的到来在永嘉元年秋,她的降生。
中宫诞下一位嫡公主,内廷处于一片欣喜正着手准备庆祝时,襁褓中的小公主睡醒后突然啼哭不止,乳母抱起哄了许久后,惊讶地发觉小公主右眼竟出现重瞳。
一目重瞳,乃是帝王之相。
宋澜看着女儿端详许久,在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乃至钦天监的见证下,他抱着公主立于高台之上,于一众道贺声中,当场赐公主封号为靖和。
于宋澜而言,宋清晏的降生不仅仅是多了嫡公主这般简单,更是他稳坐皇位有力的舆论加持。
不过一日,公主天生一目重眸,有帝王之相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自那以后朝野朝外逐渐无人再议皇位是非。
而她也因此自幼备受宋澜喜爱与重视,他亲自为她取名清晏,有家国两安海晏河清之意。
年少时的宋清晏顽劣,宋澜便亲自教导她习字,挑选朝中最好的大学士教习功课。
他对她寄予厚望,也时常感慨若是她不是女儿身必然当得起储君之位。
那时的宋清晏在父皇的一声声认可中迷失了自己,以至于后来父皇临终前嘱咐她照顾好弟弟,肩负起辅政之责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平心而论,她这个父皇对她很好,好到远超自己的儿子们,哪怕是宋清晏一母同胞的弟弟,宋清昀。
正神游天外之时,殿外传来脚步。
折竹向外张望后欣喜道:“公主,是太子殿下来了!”
宋清晏心口一沉,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尚未接受自己已经重返过去的事实,就要面对前世早已关系尴尬的亲弟弟。
忍着周身的疼痛透过帷幔抬眼看过去,视线模糊中只见房门外一双金线绣着祥云的黑色长靴逐渐靠近。
而那双靴子后两步远的位置,飘动的衣摆透着一抹红,宋清晏略吃了一惊。
能着如此服饰且在宫中出入的,唯有太祖当年亲设的锦衣卫。
先帝晚年时因国库空虚,下令内廷开源节流,自那以后非正六品百户以上不得着飞鱼服。
这人不仅身穿飞鱼服,腰间似乎挂着一把佩刀,最起码是四品官职。
宋清晏一看这身打扮就头疼,正欲看清来人面目时,那人却在房门外止步背过身停了下来。
她微微皱眉,却见为首之人迈入房内询问身边人。
“阿姐可有好些了?”
她回过神,见模样比记忆中稚嫩许多的宋清昀立于她面前。
太医朝他行了礼,将诊脉情况逐一报给太子后,便同折竹一起带着宫人回避了。
宋清晏打量起面前这个只同自己相差四岁的弟弟来,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除了模样相似外,脾气秉性截然不同。
许是因为宋清昀年幼时体弱多病,被母亲仔细照看不可随意外出的缘故,年纪轻轻逐渐养成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而她跳脱顽劣,小时候常常换上男装扮成弟弟的模样四处招灾惹祸。
随着年纪见长,她们这对姐弟无论是气质还是模样愈发不同。
她从从未像现在这般仔细打量过宋清昀,十四五岁的他正介于少年和成年人的蜕变之间。他随了父皇,身长八尺,龙眉凤目,贵气天成。
经年累月的调养与磨砺,逐渐脱离了少时病恹瘦弱的模样,蜕变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
或许,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早就成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储君,只不过是当时的她与父皇从不曾真正去了解他罢了。
宋清昀微微蹙眉。
隔着帷幔他看不清宋清晏的神色,见她半晌不作声便开口道,“阿姐?”
宋清晏收回视线,随口道:“你怎么过来了,反臣之事都处理妥当了?”
“父皇这几日操心劳神,病愈发重了。前去彻查的锦衣卫正过来向我禀报细则,听闻阿姐醒了我便先行来见阿姐。”
“父皇今年身体一直未康健,经此一事劳心费神,需得好生休养上一段时间。”
宋清晏活动了下僵硬的腿,思索着又问道,“裕王叔和太后娘娘如何了?”
宋清昀神色淡然道:“听宫人讲,得知阿姐带着兵马前来支援的消息后,太后似乎预料到了结局,一直在自己寝宫里疯魔了般笑着不停。”
宋清晏有些唏嘘,
造化弄人如今再看,她这位皇祖母为了权利苦心经营一生,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弘正年间,众皇子因夺嫡之争逐渐凋零,除了一向不受重视的她父皇宋澜以外,就还只剩个尚在襁褓的孩童宋濯,在这场争斗太后失去了她仅有的两个儿子。
也许太后她老人家也万万没想到,皇位几经争夺最后竟落了个无人能担此任的局面。若非宫人提醒,她根本不记得先帝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儿子宋澜。
她老人家兴许也不曾想到,这个看着文弱一副书生气的皇子,内里却生了一把折不弯的潇潇君子骨。
那些年,前朝后宫太后没少生事离间她父皇君臣乃至夫妻之间的关系。
宋清晏曾听身边人说起,太后在她父皇初登基的几年几番设计将自己娘家适龄女子送入宫,逐一被父皇寻借口挡了回去。
年幼之时,她也曾亲眼目睹太后于宫宴之上当众撮合世家女子入宫为妃,逼着她母后点头。
在当朝皇帝身上难以寻得突破口后,当年襁褓中的孩童早已被封为裕亲王,随着他年岁渐长,太后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此番看似是裕王叔起兵谋逆,实则背后主谋是谁早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不管真相如何,何太后毕竟是当朝太后,先帝正妻,她父皇名义上的嫡母。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她背上谋反的罪名,否则不仅是皇室的耻辱,更是没办法向先帝向列祖列宗交代。
“事关皇家颜面,皇祖母之事还需得等父皇醒来亲自定夺。”
宋清昀颔首,沉默片刻道,“我去牢狱里见过裕王叔,他比我想象中的平静,大局已定成王败寇他或许是无话可说。”
“只是......”
宋清晏道:“只是什么?”
宋清昀顿了顿,道:“他同我说,他并非没有夺取皇位的能力,此番落败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如阿姐你这般的手足至亲。”
宋清晏一怔,论辈分虽然她要叫一声皇叔,但他们其实年纪相仿,裕亲王宋濯不过虚长她两岁。
年少时也曾同在一处读书,听先生讲学,切磋武艺。
后来他同太后走得愈发近,而她因着母后去世一事对太后心怀怨恨,逐渐和宋濯也没了交集。
寝殿内陷入一阵尴尬地死寂,
若是从前的宋清晏听见这话兴许还会沾沾自喜,揽过弟弟的肩大言不惭地道,“像你阿姐这般足智多谋,能文能武的人世间少有!”
可眼下,她听着这话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宋清昀走上前两步,目光望向她:“阿姐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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