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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
时隔数年，我终于懂了她，读懂了她那句话的意思。然而，回不去了。因为她要回的地方，是从前。
——题记
初夏，楝子花开，是麦子渐熟的标志。正是农忙时节，夏，如一个聪慧的丹青高手，泼墨挥毫，大气磅礴。一笔下去，麦子灌浆，再一笔下去，便是成片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正是这时节，我们全家，正在奶奶家门前的苦楝树下迎接太太。
太太已八十多岁了，步履蹒跚的，还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神志不甚清楚。在我和奶奶的搀扶下向奶奶家走来。她似乎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一遍遍重复着，“我要回家。”
那时候的我还小，不懂藏在这句话之后的悲伤。我笑着说，“太太，我们就快到了。前面苦楝树下的房子，就是奶奶家。”
太太有些疑惑地摇摇头，喃喃，“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咱家门口，有一条河。我要回家……”我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她固执地重复“我要回家”的样子，只感到好笑。
太太最终还是住到奶奶家。平日里，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目光呆呆的，整日整夜在奶奶家门口的苦楝树下站着。妈怕她累，劝她回屋休息，却见她的目光，放得很远，说，“我要回家。”
妈无奈，便在树下，放了把摇椅给她坐。小小的我，站在远处，心里莫名地心疼。我不懂太太在做什么。
这苦楝树，在乡村极普遍，也并不招人喜欢。
羽状的复叶是苦的，粗糙的树皮是苦的，椭圆的果实是苦的，
深埋的根须是苦的。苦心的苦楝树，把我们这些孩子赶得远远的。可太太对她却情有独钟。
楝子花开时，浅紫的花瓣，镀金的日光，落她一身。她穿着香云
纱的衫裤，端坐着。风吹过去，吹着她的衫裤沙沙作响。人走过去，花红柳绿地摇曳生姿。她只端坐不动，与世界安然相对，榆树皮似的脸上，不见喜悲。也有时候，她也在那坐着纳鞋底。她的眼花了，看不清线，却还是一遍遍地，穿了又穿，固执得让人心疼。
我不懂，不懂她的话语，不懂她的行为。
我问妈，“妈，太太为什么那么喜欢苦楝树啊？”妈用一种复杂的神色，说，“因为从前，太太年轻的时候，楝子花一开，就是农忙的时候了……看着那树，她像回到从前。”我不甘心，又问：“那她在给谁纳鞋底呀？这布鞋，我们早不穿了啊。”“给你爸爸啊。很早很早以前，爸爸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就这样在门口守着，纳鞋底。你还小，不懂，太太有时候糊涂，你顺着她，也就是了。”妈的眼里，竟有怜悯。
时光荏苒，转眼，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和爸妈回了小城。太太的话和那树楝子花，成了回眸时的守望，再回想，竟像是吃了楝子果般，满嘴的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前些日子回奶奶家的时候，太太仍在那树下坐着。我看她，老了不少，如一枚褶皱的枣核，越缩越小。她见到我，目光空洞，似不相识，迷茫间，话语依旧，只一句：“我要回家。”
霎时，儿时的记忆，大片大片地涌来。我紧握她树皮般粗糙的手，泪如雨下。数年的守望，数年的固执呢喃，我终于懂得，她要回的地方，是从前。
那时候的她，能拎得动几十斤的草篮子，碎步细密；她能把一群的鸡，撵得满院子飞；她能洗一大盆的衣裳，晾满满一绳。楝子花开麦子熟时，“带月荷锄归”的她，“昼出耘田夜绩麻”的她，“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她。她可以在门前的苦楝树下，盼着父亲归，听他叫“外婆，外婆。”可以和太公一起，在田间散步。那个地方，才是她的家。她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从前。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从前的碧空蓝天。有人叫它，灵魂的故乡。
我终于明了，太太要回的家，是记忆里的从前时光。那树楝子花下的守望，是她抓住的，从前的尾巴。
风吹过太太消瘦的肩，拂起她的白发。像太太这样的老人又有多少？他们一无所有，只能卑微地守着自己的记忆。曾经绕膝的儿女，一个个的，长了翼飞翔而去。而他们如守巢的老鸟，再找不到自己的暖巢。有人叫他们，空巢老人。
他们是那些坐了时光机来却回不去的人。
夕阳下，我静静上前，紧握太太的手。她浑浊的眼里，竟闪过少有的喜悦，似天真的孩童。
我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道：“太太，你放心，还有我，我们一起‘走’回家”。
记忆，为那片萤光停留
我无言，只默默看着那片萤光倏地飞起，像极了几年前，我扑打着的模样。
——题记
夏。
蝉鸣声起，氤氲着清浅的荷的芬芳，渗透在空气里。夏夜正好，我们全家在天目山看萤火虫。
是专奔着萤火虫去的。看见草丛里、树林间，那一点一点的萤光，飘忽着，旋转着，纷飞着。看得恍惚，我伸手去够，小小的萤火在手中虚幻即灭，远没有记忆中的闪亮。我叹息，终究，是回不去了——只觉得记忆如涨潮的水，扑面而来，一片片地栖在小小的虫上，久久停留。那是一个比现在璀璨多少倍的梦啊，璀璨到现在的星星点点，也不过是暗淡的余光罢了。
儿时，因父母工作忙，我便长期住在小镇的外婆家。那时的夏夜，月光如流水样地从家家户户的墙间渗透过来，婆便常搬了藤椅来坐在晒谷场说故事给我们听。讲嫦娥，讲孙悟空，讲白蛇娘子和许仙……蒲扇子摇啊摇，摇到孩子们都睁不开眼睛而倒在地上睡着。
那些夜晚，只见着我们家的狗互相追着跑进打谷场前的那一大片芒花。栖在芒花里无数的萤火虫便哗然飞起，漫天的星星点点，衬着在月下波浪一样摇曳的芒花，在星空中如一大簇的长河晓星。
这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便欢欣着跳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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