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文彪拿起桌上的文件夹,照着干瘦男人的后脑勺抽去。
“文哥,你干嘛呀?”
他又照着他屁股踹一脚,干瘪的牛仔裤上留下个脚印。
“嘶———”
干瘦男人眼神都清澈了。
“说几把八百遍!!这个姓沈的不用电话追缴,更不用上门追缴,你长个脑袋除了显个高还有什么用?!”葛文彪气不打一出来,“还贴遗像?!上海市中心!!贴??遗像?!寻衅滋事拘五天你就舒服了?”
干瘦男人蔫儿了会,还是忍不住好奇:“都是老赖,为啥不追她啊?
葛文彪挺无语:“我在这干十年多,没遇上过比她还神仙的老赖。她不是不还,是真没钱。追缴期三年,诉讼时效早就过了,可这六七年来,她一直到处打工赚钱,有零有整地还,每月至少一次,没断过。”
干瘦男人挺不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这有啥稀罕的。”
“要是都老老实实还钱,还有咱这行吗?”葛文彪白他一眼,“我打心里佩服这姑娘。好像是六年......还是七年前吧,有个债主嫌我们收款慢,全家去学校还有她住的地方堵她。最绝的是,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专门帮忙讨债的艾滋病团伙,让他们一直跟着她。”
干瘦男人瞪大眼睛:“卧槽?这比我们狠多了。”
“那家人也是没办法,家里小孩生病,把全家所有积蓄砸在P2P平台上,想拿百分之六十的利息,结果暴雷一分不剩,能不疯吗?”葛文彪叹口气,“这小沈......也是个狠人,把身份证、学生证还有手机全押给他们,七天后硬是给那小孩交齐医药费,二十多万,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她是P2P公司的法人?那怎么会穷成这样?卷走那些钱呢?”
“我哪知道。”葛文彪敲敲桌子,“以后在系统里给她标个显眼点的提醒,谁都别再打扰这位姑奶奶,我们今年的KPI就靠她了。”
“晓得了。”
出了商务楼,沈棣棠随手翻了翻自己和沈勇的那沓遗像。
“嗯,一点不像,我真漂亮。”说完,她随手把那沓白纸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十七岁的沈棣棠会被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吓得手脚发麻,脊背发凉,而二十五岁的沈棣棠倒是觉得自己怪好看的,连黑白照片都能扛住。
原来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讲究个一回生二回熟,连对付讨债人这种事都不例外。
当初被讨债的追着跑的时候,她可没想过自己会有把遗像拍回他们脸上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她很难相信,自己竟然还有看到追债人转头就藏的怂包时候。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当天,也是她和愉琛在一起的第一天。
哪怕此刻彼此憎恨,她都不得不承认那天的记忆鲜活热烈,以至于每当她闻到佛手柑的香水,普鲁斯特效应都会立马生效,将她带回辽城清爽的早晨。
那时他站在他身边,他们靠得很近,他身上有股好闻的佛手柑香气。
很清爽,像清晨被阳光蒸发的朝露。
从见面那刻起,她就有种两人独处的紧张感。愉琛话很少,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无言地注视着她,她就更紧张了。
脑子里念头杂乱,思绪恨不得飘到外太空去。
很突兀地,她意识到她欠陈尔欣一个道歉。
她不该每天吐槽她话多。
从车上到江边,她嘴就没停过,喋喋不休,东拉西扯,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又在鬼扯些什么。她意识到自己比陈尔欣能说多了,好吵。
不知道愉琛是不是听困了,越发安静。
她更紧张了。
话也更多。
这什么恶性循环。
忽然,他转身,眼睛被阳光刺的闭起来,再睁开,用骨节分明的手牵住她。
那种紧张感在被他牵住的瞬间消散,变成另一种奇怪的感受。她总算确定,她之前感受到的痒不是真的痒,是她过去从未体会过的某种悸动。
他的手很白很长,加上身上味道很好闻,她很努力才忍住没拉过来啃一口。
正四处乱瞟转移注意力时,她在街角看到那个槟郎方脸男人,正拿着扳手,表情凶神恶煞,不知是要修车还是要把车上的人脖子拧下来。
她握住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他的手,话到嘴边,却变成:“......要买点饮料吗?”
躲起来。
那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买了些什么,拿了些什么,脑海中只剩下男人凶神恶煞的脸。
大概是隐瞒越久,越难以坦陈,所以她刚刚下意识地将实话咽回去。
能在这里遇到槟榔男,是因为辽城是座挺小的城市,熟人总是会碰上。辽城小到不适用于六度分隔理论,最多三度。
也许以后还会遇上,她躲都来不及躲,又或许他会从哪里打探到她的人际关系。
沈勇欠债后,她在学校门口碰上她家对门邻居阿姨,阿姨拉着她抱怨,说是被催债打听沈勇的骚扰电话烦得够呛,新买的手机都烧坏了。
她不想愉琛的手机也被烧坏,更不想愉琛牵扯进来。
就如季灵芝所说,
她很强大,不软弱,这件事她可以独自承担。
不必牵扯一个本就负重累累的他。
更何况,法律上没有父债子偿的道理,这债务和她没关系,她没义务还。
等到她彻底脱离辽城,这一切就都会解决。
她鼓起勇气站到愉琛面前,问:“我现在,可以许生日愿望吗?”
“我们谈一场秘密恋爱,好不好?”
结果讲出来的愿望没有实现。
她藏在心里真正的愿望反倒成真。
——沈棣棠要做特别勇敢的大人。
勇往无前,绝不回头。
/
季灵芝安排的相亲在周六上午,那个时间她本来有排课,托遗像事件的福不用上了。她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己连相亲对象的微信都没,给季灵芝发消息要。
等回复的时候,她弯腰进洗手间洗漱。
贫穷是出门迅速的秘诀,她没有繁琐的护肤或者化妆步骤。五分钟刷牙,三分钟洗脸,接着一分钟擦个八块钱一罐的宝宝面霜保湿,就可以出门了。
她蘸着凉凉的面霜抹在脸颊上,挺臭屁地感叹:“天生丽质。”
她十六岁之前被季灵芝养得很精致,护肤品和化妆品都价值不菲,学校有活动的时候她都带妆上学。那会儿额头总是闷痘,现在草率护肤也不化妆,皮肤反倒好起来。
她挺武断地下定论:都是消费陷阱!
微信一跳,是季灵芝推过来的相亲对象名片。
她随手点进去一看,懵了,这人头像无比熟悉,而且已经在她好友列表里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精神错乱。
退出去,再点。
没看错啊?
沈棣棠放下宝宝面霜,随手抹了把脸,怒气冲冲地跑出去。
相亲约在她家附近的茶室,她步行出发,路过楼下欣欣果园的连锁店,都走过去了,又退回来,冲进店里抓起个耙耙柑,没买单就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人,店员见怪不怪地目送她出去。
到茶室的时候,对方还没来,沈棣棠就剥开粑粑柑吃起来,权当是早餐。
嗯,好甜。
不愧是水果仙人,活该她发财。
沈棣棠咽下甘甜爆汁的果肉,立马原谅二仙说她工作会黄的乌鸦嘴行为。
日式移门被拉开,风铃声叮咚,颀长的身影走进来,声音很柔和:“嗨!”
“嗨什么嗨!”沈棣棠咽下最后一口果肉,“你怎么回事啊你?!”
付柏杨大概是早料到她会炸毛,眼疾手快地回身关上门。
沈棣棠挺不爽:“你怎么会来相亲?”
“我知道是你才会来。”付柏杨好脾气地笑,“我也得跟我妈交差。”
闻言,她松一口气:“我也是为了跟我妈交差。”
付柏杨叫来服务生,问她:“你喝什么?”
沈棣棠不爱喝茶,只爱喝奶茶,对着茶水单皱皱鼻子。
“帮帮忙,我爸让我刷他卡,他要看消费记录。”付柏杨作出拜托拜托的手势,“坐到中午,请你吃我最近入股的法餐,都是那种又甜又咸的诡异口味。”
这交易划算,她二话不说开始看,从头看到尾也没啥点单欲望。
她忽然想起试花型和聚餐时愉琛的嘴脸,把茶水单一合,中气十足:“绿茶!”
茶端上来她就有点后悔。
她为什么要喝愉琛的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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