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最初白阳来进燕家时的安排,燕墨闻是准备收他做个义子的,只是因为燕昭鹏身体不好很早之前便曾有人提议说燕墨闻应该收个义子,把燕昭鹏这个名字冠在义子身上,让这位义子替燕家真正的大郎君挡灾,如此一来真正的燕昭鹏说不定就好了。
对此,燕墨闻只说了四个字:“居心叵测。”
且不说燕昭鹏这个名字是他父亲燕长风老将军亲自为孙儿起的,就说收义子一事,燕家的义子意味着什么,看看那些闻风而动的玩意儿就知道了。这边燕家还未置可否,那边就有一堆人送上门来以各种方式自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家在九州发了“英雄帖”要遍请四海的郎君来家里当主子呢!
实在是这一户门第稳了太久,无数双眼睛想看他乱。
燕墨闻那时真是不胜其烦。燕府门前一边站着十里八乡的媒人要给他说亲续弦,一边站着大大小小的郎君和他们满脸殷切的父母要给他做义子。燕墨闻原本因妻子新丧向景帝告了长假,待陪着儿子给妻子守丧完毕准备上朝了,又来了这种事。景帝十分体恤地又给了他无限的假期,让他“安排好家中事宜再忙国事不迟”。这样一来,外头人日日上门,燕家家主日日在家,当真是好得很。
就在燕府门户紧闭,帝都各府都在等着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自己又该趁机加哪一把火的关口,中州玉家奢华庞大的车队到了。
玉家是燕家的姻亲,燕墨闻的发妻、燕昭鹏的母亲便是玉氏的大娘子,刚刚坐稳玉氏族长之位的玉天杰就是玉大娘子玉天齐的亲弟弟。他带着家中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而来,一来就将燕府门前全部人等连吓带赶地统统驱走了。
玉天杰一身新制的缂丝八宝云纹长衫精细贵气,从前后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轩敞马车中出来后就立在车上,冲着被赶到一旁的闲杂人等气压丹田桀骜不驯地高吼道:“我阿姊是燕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去的长子嫡妻,是先皇亲封的四品诰命。她为婆母服过丧,为燕家诞下了长子,便是如今她仙去了,我玉家还立在这里!我看谁敢越过她,来觊觎我外甥的身份地位!是嫌我玉家的银子砸不死你吗?”
玉天杰身量颀长,穿着宽袖长袍站在马车上更显高大,他捋胳膊挽袖子叉着腰高声道:“我,刚刚坐上这家主之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正是立威的时候,今日都给我听好了,回去都给我往四处学说学说,谁敢做我阿姊的位置、敢妄图威胁我外甥的地位,我玉家的银子管保、砸死了他!谁不让我好过,他全家都别想好过!不知道的出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我玉天杰说到做到!”
话音落,他袍子一撩从车上跳下来,长袖一摆背着手走上台阶,燕府正门大开,恭迎这位舅爷入府。
围堵燕府多时的人群一边议论着一边渐渐散去。
帝都一座不甚宽敞的大宅中,管家穿行于庭院之间,将燕家门口人群散去之事禀报给了新上任的尚书令荀焱。荀焱闻言淡淡一笑说:“玉家一介商贾,靠着家中银钱捐了个六品的官儿,他姐姐活着的时候燕家都没让他从正门进过,如今人去了燕墨闻倒肯给他这个面子了。罢了,让人回来吧,没什么热闹看了。”
管家躬身应是,然后问:“咱们安排的那些人……”
荀焱放下手里的铜花剪说:“备着,有机会安排进去。”
荀焱拍了拍手上的土,看着眼前刚刚修剪过的“富贵延年”盆景说:“年纪轻轻的小郎君,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酒色财气你总得好一样,我连你父亲都熬走了,我不信我奈何不了你。”话说到最后声音简直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的。
荀焱人如其名性子急爱生气躁动如火,为了修养出从容风范一直强自忍耐着,每次一生气就要努力按捺,一强忍就会更加烦躁,可要是忍不住发了脾气过后又一定会后悔,一后悔就又是一轮又气又怒。他最羡慕也最嫉妒的就是燕长风,从来都是一派洒脱磊落的样子,还教出来燕墨闻那样堪为世家典范的儿子,通身从容气象令人见之忘俗。不过再厉害又如何,再美满又怎样,死的早也什么都不是,最后的赢家只会是他。
不要说荀焱,就连玉天杰都没想到燕墨闻真会给他开正门,他上次走正门还是送姐姐出嫁那次呢,看来自己这次来的很是时候。
玉天杰是特意来告诉燕墨闻他已经坐稳玉家的家主之位了,玉氏全族都已经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了,还要多谢姐夫给他的人手和消息,以后燕家有事他玉天杰必定义不容辞。
燕墨闻喝着茶笑道:“玉郎君不必言谢,方才你在门外不是已经替我解围了。”
玉天杰说:“我可不是替你解围,我方才所说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说到做到!我处理好家里的事之后已经在玉氏宗祠供上了阿姊的牌位,今后不论你娶不娶新人,我阿姊的位份决不能有任何动摇!我家小鸟儿的地位就更是了,你要是想着再生一个好儿子那趁早让我带着小鸟儿会玉州去,就是冲着先皇贵妃赐给玉家的丝茶专卖,我担保玉氏全族也定会将他当眼珠子护着。你自逍遥自在你的,别来让我外甥先没了母亲再见弃于父亲。”
燕墨闻收起寒暄客套的表情,眼睫一瞟便是烽烟无尽,一股肃杀之气直冲玉天杰而来,玉家主哼声一笑:我怕你这个!
燕墨闻记得这人没当家时胆子虽大但行事还算有所顾忌,不想如今做了一家主位反倒更为嚣张了。
他不欲与之废话,只是认真道:“不论我今后会否续弦,我儿的地位在整个燕家都永远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在这件事情上都不要有除此之外的任何想法。”
玉天杰得了他的保证确实松了口气,毕竟他要真做什么玉家想拦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虽然玉天杰也并不是很喜欢玉家,但既然都已经是自己的了,那玉家往后也只能更好,不能变差。
收义子挡灾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若干年过去,将白阳来带回家中的燕墨闻再次想起,已经被丢在记忆角落的往事重被忆起,他想了想,今时不同往日未必不能如此安排,但是这无论如何不是最好的安排。
通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发现自己是欣赏、乃至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的,燕昭鹏也与他相处甚欢。缘分难得,燕墨闻于是只带他拜过了祖宗以示郑重,至于后面的事情,他还要再想一想。
不过他对白阳来的一应待遇安排都是比照着燕昭鹏这个世家嫡长来的,就连读书也是与燕昭鹏一样拜在当世大儒的门下受教。
这位先生名叫周观应,是先帝朝最后一次科举的状元,三元及第的大才子,只可惜他高中状元的喜讯传回家乡后家乡传回的却是他父母的死讯。
周父有喝酒打人的习惯,但他能打的人也只有自己的妻子。得知儿子高中状元后,他再去喝酒都不用给钱了,这不得喝个痛快。饮醉后同伴还将这位一团烂泥般的状元父亲送回了家中。周母看着不成样子的丈夫,想到儿子多年努力终于有了出头之日,自己也可以安心了,便将早年间准备的毒药找出放进了热汤里喂给周父,然后自己上了吊。她早就不想活了,若不是怕影响儿子读书早就想死了,如今她拉着这个祸害一起走得干干净净正好,也免得日后拖累儿子。
周观应按制应回乡为父母守孝,但还未动身帝都便乱了,也没人理会他。那时虽然百姓生活如常但官场暗流涌动人人敏感多疑,他因此竟没能出城。帝都居,大不易,他虽然极尽节俭但族里给他凑的钱还是慢慢地花完了。他在城里找了个偏废之处搭了个棚子,还准备种些菜蔬养活自己,总之先活下去再说以后。
偏废之地之所以偏废当然是有原因的,这处离水源处极远,就连周观应这样从小干活干出来的人都要歇三次才能将一担水挑到家。
只是他今日从进来就觉得有些不对,这里平常无人,今日也无人,但周观应莫名觉得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他挑着担子站住脚四处看了看,没有人啊。他想自己可能是累得恍惚了,这几日都吃得少干得多可能有些撑不住了,等把水挑回去浇了地就歇一歇。
一转入自己搭的小棚子和小菜地,周观应便看见一位锦衣郎君站在那里。他面朝棚子的一个角落站得很恭敬。周观应知道那里是他家乡的方向,放着他亲手刻的父母的牌位。
周观应放下水桶和扁担,撩着水洗了洗手翻开衣服用里面擦干净,这才赶过去向这位郎君见礼:“在下周观应,目前在此处暂居,不知郎君此来所谓何事?”
那郎君眉目清隽,身姿雅俊,向着周观应也是一礼:“周先生好,在下燕墨闻,有幸拜读先生的文章,先生之大才令人景仰,今日特来结交,望先生不弃。”
燕墨闻?周观应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帝都的人物太多,人们口中议论传诵的谈资也多,你几日我几日换的比那秦楼楚馆的花魁都快,可这位燕墨闻和他身后的燕家却是波涛汹涌潮起潮落的人言中稳稳立在水下的大山。燕家不常被议论,又常常被议论,他们家虽然没有太多新鲜事,但所有的新鲜事说完后都会将燕家提出来再说几句完结得才算圆满。
他们是一切比较的对象,所有谈资都要拿燕家出来比一比,而神奇的是,好像今日所有热火朝天的一切都比得过无声屹立的燕家。人们因此而满足,于是在这一次的闲谈中暂时地放过了她。
燕墨闻,先帝口中的“麒麟子”,他怎么回来找自己,还亲身来到这种地方?周观应看着他踩在泥地上的锦绣靴子都莫名升起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不过周观应的反应也没让燕墨闻失望,他大大方方地说:“寒舍简陋,燕郎君不嫌弃就请蓬下一坐吧。”
他将另一桶水上的盖子拿下来,在小泥炉上烧了一瓦罐水,桌子是个他亲自磨平的木桩,凳子是两块大点儿的石头,燕墨闻评价道:“颇有野趣。”
周观应说:“见笑了,如今不怎么下雨,一切还好,若是下雨的话,这棚子恐怕还要再加固一下才能经得住。”
燕墨闻看向眼前的菜地,嫩嫩的小芽正从地里生发出来,一派娇俏喜人、生机勃勃的样子。他说:“可若是下雨,你不是就不用去挑水了?”
周观应正小心地往刚点着火的炉子里加柴,闻言抬头向地里望去,笑着道:“是啊,这些菜长得很快,到时候我自吃也可,拿去集市上贩卖也可。”他冲燕墨闻笑笑说:“其实挑水不累的,走走路看看四处的风景也挺好,不过是废些时间罢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又高昂了起来:“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最多的就是时间了。”周观应虽然笑得有些苦涩,但更多的是一脸真诚。
从古至今,有什么比真诚更动人。
燕墨闻没有再说什么,用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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