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五年四月初,长安城浸润在一片温润的春意里,柳絮轻飏,朱雀大街两侧槐杨新叶初绽,嫩绿照眼。
宫城之内,太极殿前广场以净水泼洒,青石墁地光可鉴人,两侧廊庑下,身着明光铠的羽林郎持戟肃立,甲胄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
殿宇飞檐斗拱,鸱吻威严,檐下悬着编钟石磬,只待吉时。
殿内开阔,以朱红巨柱支撑,穹顶绘有日月星辰彩画,四壁张挂锦绣山河舆图。
地设紫绒氍毹,依周礼旧制,设东西两列单人漆案坐榻,案上已陈设鎏金银壶、青瓷羽觞与雕花**箸。
尚食监率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珍馐:
炙全羊以西域香料腌制,外皮焦脆,油脂滴落炭火嗤嗤作响;鹿脊薄切如蝉翼,旁置韭花酱与豉汁;黄河鲤鱼脍铺于冰盘,莹白如玉;更有胡饼、雕胡饭、莼羹、瓠叶羹等各色主食汤品,时令蔬果如樱桃、甘棠盛在琉璃盘中,色彩缤纷。
酒乃河东蒲萄酿与关中黍米酎,琥珀碧玉,各置一尊。
酉时初刻,获邀赴宴的宗室重臣、文武勋贵便开始陆续抵达。
他们身着合乎品秩的朝服或礼服,彼此揖让寒暄,声音不高,却让偌大的殿宇渐渐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征南大将军、长乐公苻丕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年方二十余岁,身为天王庶长子,虽非嫡出,却因多番军旅历练,眉宇间自有了一番沉稳气度。
他并未急于入座,而是立于殿门内侧,向每一位到来的重要人物致意。
太子苻宏年十九,在堂叔高阳公苻方陪同下步入殿中。
苻丕立刻上前,依臣礼躬身拜见。
“臣苻丕,参见太子殿下。”
苻宏面带温和笑容,虚扶一把:
“兄长不必多礼,此番克复襄阳,扬我国威,辛苦你了。”
他言语得体,既有储君气度,亦有关切之意。
一旁的苻方洪声笑道:
“永叙(苻丕表字)此番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生擒朱序,大涨我大秦锐气!陛下闻捷,连日欢颜,我等亦与有荣焉。”
他拍着苻丕的肩膀,力道不轻,显是性情使然,亦透着实实在在的赞赏。
苻丕谦逊道:“叔父过誉,此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苻丕何功之有。若非苟苌、苟池、姚苌、石越诸位将军并力向前,慕容尚书(慕容暐)等竭力保障后勤,襄阳安能告破。”
他目光扫过陆续进殿的诸将,言辞恳切。
此时,广平公苻熙静默而来,他只对苻丕微微颔首,声音平淡:
“大哥辛苦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自行寻席落座,姿态沉静,与其弟钜鹿公苻睿形成鲜明对比。
苻睿孔武有力,性好武事,此刻见苻丕成为焦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热切,他凑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大哥,听闻襄阳巷战酷烈,那朱序母韩氏筑‘夫人城’负隅顽抗,你是如何最终破城的?还有那晋军的舟师战术,可有值得借鉴之处?改日定要请兄长不吝赐教!”
他连**似的发问,显是内心躁动。
苻丕正欲回答,一个更显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哥!快跟我说说,战场上是如何射箭的?听说晋军也有神射手,你可曾与他们较量?”
却是年方十五的河间公苻琳,他面容尚带青涩,但眼神灵动,对射艺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此刻缠着苻丕,满是好奇。
众人皆被苻琳的纯真逗得莞尔。一阵清朗笑声传来,只见乐安男苻朗踱步近前,他先是对苻宏、苻方随意一揖,便揽住苻琳的肩膀,戏谑道:
“小琳儿,战场搏杀,岂是校场较射那般简单?刀剑无眼,生死瞬息。你丕哥哥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已是侥天之幸。不如多问问他是如何在那江南烟雨里,还能保持甲胄不锈、仪容不乱的?”
他话语诙谐,冲淡了方才过于凝重的军事讨论氛围,却也暗含几分对战争残酷的消解。
苻丕知他素来如此,只得苦笑摇头。
苻宏与苻方相视一笑,对苻朗的怪诞早已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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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以抚军将军**兴为中心,**了一批高级将领。
武卫将军苟苌、领军将军苟池兄弟,右将军徐成,右禁将军都贵、秘书监朱肜等人正谈笑风生。
他们大多参与了襄阳之战,此刻卸去戎装,身着锦袍,气氛颇为热烈。
苟苌环顾四周,忽然问道:
“咦,今日这般场合,怎不见世明兄(**)?他莫非又另有差事了?
**兴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叹了口气道:
“苌兄有所不知,世明一个多月前已奉陛下密旨,率军入蜀平叛去了。
“入蜀?
苟池浓眉一挑:
“蜀地又发生叛乱了?
徐成叹了口气,幽幽道:
“可不是,那蜀地豪酋赵宝、李乌,闻听王师主力皆陷在襄樊和淮南,梁州的韦钟又去打了魏兴,梁、益一带空虚,遂起兵反叛,打了王广和那巴西太守张绍一个措手不及。前番朝廷倒是派了姜宇和几个后生去平叛,初期倒是打得不错,谁料那晋将**穆之却突然自巴郡北上参战,姜宇等猝不及防,战局急转直下,天王无奈,只好又命**率军入蜀
都贵接口道:“蜀道艰难,叛乱此起彼伏,吕将军此去,怕是要费些时日。还有据闻秋晴侄女也都.
他语气中带着对同袍征战艰辛的理解和担忧。
“秋晴?**兄,秋晴也跟着入蜀了?
苟苌眉头微蹙,低声问道。
**兴叹了口气:“诶,秋晴那丫头非要跟着姜宇入蜀,结果亦陷在那边,至今音讯全无。
提及爱女,这位素来刚毅的老将声音也不禁低沉了几分。
苟池见状,宽慰道:
“老**不必过虑,秋晴侄女武艺不俗,机敏过人,定能逢凶化吉。吕世明用兵还算老到,此番大军入蜀,定可扫平叛逆,届时秋晴自然会无恙的。
他年岁与**兴相仿,平素与**兴也相交更深,称呼上自然更显亲近。
朱肜也点头道:“正是,蜀中虽乱,然我大秦兵锋正盛
,**穆之偏师入寇,不足为虑。待吕将军平定蜀乱,或许还能趁势东出,与淮南我军形成夹击江东之势。”
他话语中透露出对整体战局的乐观。
一提到淮南战事,众人话题随之转移。
苟苌看向朱肜,问道:
“秘书监常在陛下左右,不知淮南近日可有新消息?彭超、俱难两位将军进展如何?”
秘书监朱肜虽已非直接统兵,但参与机要,消息灵通,他捻须缓声道:
“据前日军报,彭超将军已克彭城,留兖州治中徐褒守御,自与俱难将军、洛州刺史邵保合兵,南渡淮水,正会攻盱眙。晋廷遣其兖州刺史谢玄率兵万余援救,然其军屯于泗口,徘徊未进,显是惧我兵威。眼下盱眙指日可下,一旦盱眙攻克,则与淮阴、下邳连成一片,淮南门户洞开矣。”
徐成抚掌道:“好!彭城一下,淮北已定。盱眙若克,则兵锋直指广陵。看来不出今岁,我大军饮马长江,指日可待矣!”
都贵亦面露笑容:“如此看来,东西两线皆捷报可期,诚为陛下洪福,大秦之幸。”
他们这番乐观议论,声音不高不低,恰好飘入不远处独自安坐的扬武将军姚苌耳中。
姚苌面皮白净,眉眼细长,此刻正垂目看着案前酒杯,嘴角维持着一丝谦和的弧度,仿佛也在为前线胜利感到欣慰。
然而,他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彭超、俱难轻敌冒进,已失彭城稳固之利,反顿兵于盱眙坚城之下。那谢玄虽年轻,观其泗口之举,似怯实稳,未必易与。淮南水网密布,晋军水师优势仍在,岂是那般容易‘饮马长江’?苟苌、徐成等人,不过恃一时之胜,便如此盲目乐观,当真可笑。”
他心思深沉,这些念头自然丝毫不会形于颜色,反而在有人目光扫来时,微微颔首,以示附和。
距姚苌数步之遥,京兆尹兼冠军将军慕容垂正襟危坐。
他身形伟岸,虽已过四旬,依旧顾盼生威,只是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郁之色。
他尽可能避免与人交谈,目光大多时候落在殿陛之上那空置的御
座,或是殿角的蟠龙金柱,显得格格不入而又不容忽视。
他的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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