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陆齐修的心头,带来一阵阵混杂着成就与恐慌的战栗。
理论上已知的尽头,灵兵使道路的巅峰,如同无法推翻的物理法则,终于被他踩在脚下。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水到渠成,仿佛他过去十余年所有的血战、所有的业力积累,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登顶。
领域在他心念微动间便可覆盖百里,规则在他指尖如同温顺的丝线般可以被轻微拨弄。移山填海对他而言已非难事。
他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最强,超越了有史以来所有记载,达到了原住民依靠自身天赋和这个世界自然法则永远无法触及的——“神明”之境。
这得益于他来自异世的记忆,那些迥异的思维方式和世界观,帮助他撬动了这个世界固有的枷锁。
然而,预想中拨云见日、找到归途的景象并未出现。
他站在力量的顶点,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般蔓延出去,细致地感知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寸肌理,探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缝隙”或“坐标”。他“看”到了与这个世界紧密纠缠、充满恶意与掠夺欲望的“心界”,那是一片混沌而贪婪的维度。
可是,除此之外,一片虚无。没有第三个世界的波动,没有故乡地球的任何一丝气息。他像是一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水手,纵使拥有了造船的所有材料和技术,却找不到任何指向家园的星辰。
回家,依旧遥遥无期。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不是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像是一个濒死的溺水者,正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他这根唯一的、强大的“救命稻草”,将他牢牢困在这里,不得解脱!
“嗬……”陆齐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却感觉不到多少畅快,只有沉甸甸的压抑。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灰烬】,金属的握把在他恐怖的指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几乎快要变形。暗红色的枪身流转着温顺的光泽,这柄象征他守护意志的灵兵,此刻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慰藉。
“没关系,没关系……”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一个濒临崩溃的孩子,“超凡无极限,总有下一条路,九阶之上,一定还有……总会有的。”
这苍白的自我安慰,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力量的提升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将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映衬得更加狰狞。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闭关,苦修,在这条看似走到尽头的死路上闭门造车,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疯掉。
他需要散散心,需要看看这个他付出一切守护的世界,看看那些在他羽翼下安然生活的人们幸福的样子,或许,能借此慰藉一下自己那愈发孤独、几乎要冻结的灵魂。
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强硬,他拉起了正在细心打理室内萤石盆栽的路怀柔。
“陪我出去走走。”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甚至没有解释。
路怀柔有些诧异,抬起清澈的眼眸看着他。如今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更添了几分温婉与成熟的风韵,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她看着丈夫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虽然不解,但还是柔顺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小喷壶,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好。”
两人如同寻常的夫妻,漫步在重建后愈发繁华的天海市街道上。
阳光明媚,人流如织,孩童的嬉笑声、商贩的叫卖声、灵能驱动车辆驶过的低鸣声……交织成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卷。这是被他守护下来的和平。
然而,这和平的景象,并未能如预期般抚平陆齐修内心的波澜,反而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深处无法填补的空洞和扭曲的嫉妒。
第一件事,发生在一家装潢精致的糕点店前。
一个年轻的母亲,正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儿,指着橱窗里一个画着可爱图案的奶油蛋糕,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小女孩兴奋地拍着手,奶声奶气地说着:“妈妈,我要那个有小兔子的!”
蛋糕。陆齐修发明的,来自故乡的食物,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成为了庆祝与甜蜜的象征。很受欢迎。
可陆齐修看着那对母女,看着母亲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看着孩子纯粹的快乐,心中涌起的不是欣慰,而是一股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嫉妒。
他的父母,也曾这样牵着他的手,在另一个世界的蛋糕店前,为他挑选生日蛋糕。那时,他也是被这样毫无条件的爱包裹着。
“咯吱……”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传入他耳中的金属变形声响起。他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出门起就一直紧握着【灰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那声哀鸣,正是来自这柄忠诚的灵兵。
路怀柔察觉到他手臂瞬间的僵硬,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唤道:“齐修?”
陆齐修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对逐渐远去的母女,直到她们消失在街角。
第二件事,是在一个十字路口。
等待通行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笑容明媚的少女,正亲昵地挽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手臂,两人低声说笑着,姿态亲密。
陆齐修的目光凝固了。他认得那个少女,是左小棠。那个很多年前,他刚刚穿越不久,从烬尾玄豹爪下拼死救下的小女孩。那个女孩的健康成长,曾是他决定留下、担当“尘世之钉”的重要缘由之一,是钉住他的“钉子”之一。
如今,十年光阴荏苒,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恋。
左小棠似乎感受到了注视,转过头来。她的目光落在陆齐修身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纯粹的、看到传说人物的崇拜,以及面对至高强者时本能的敬畏。
她甚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对英雄的礼节。然后,她便自然地转回头,继续和男友说笑,仿佛他只是街边一尊值得敬仰的雕塑。
她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不,她认识,她认识的是“英雄陆齐修”,而不是那个曾经浑身浴血、将她从灾兽口中夺回来的具体的人。
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如同毒藤般缠绕上陆齐修的心脏。我被遗忘了。哪怕是我亲手救下的人,也只是将我供奉在神坛上,而非记在心底。
手中的【灰烬】再次发出一阵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哀鸣,枪身的暗红色光泽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路怀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但他手掌冰凉。
第三件事,是无意间路过一片安静的居民区时,他看到了秦虎的家。
院门开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间依稀能看到秦虎的影子,正扛着一袋沉重的物资,沉稳地走进家门,身后跟着的母亲脸上带着依赖和欣慰的笑容。那个家,似乎已经找到了新的支柱,走出了失去顶梁柱的阴霾。
他又“看”向了更远处,赵乾的家。院子里,一个大约七八岁、活泼好动的男孩正在追逐着一只皮球,咯咯笑着,与赵乾生前那沉默稳重的性子截然相反。
赵乾的父母坐在屋檐下,看着孩子玩耍,脸上带着平静而满足的笑容。那个家里,几乎看不到赵乾存在的痕迹了,他们领养了这个新的孩子,开启了新的生活。
走出来了……他们都走出来了。
一种窒息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陆齐修!那是对他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执念的疯狂怀疑!
我的父母呢?
他们还爱我吗?
我来到这个世界,十二年了?还是十三年?他忽然有些记不清了。时光在战斗中流逝得太快。
我的父母,是不是也已经……放弃我了?我的世界,是不是也已经不要我了?他们是不是已经领养了别的孩子,开始了没有我的新生活?就像秦虎、赵乾的家人那样?
“不……不不不不不……”他在内心疯狂地呐喊,脸色煞白,“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很爱我!他们当然很爱我!他们一定还在找我!一定!”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心魔的浇灌下疯狂滋长。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这些渣滓!可以在我的羽翼下,安然无恙地生活!凭什么他们不用承受与亲人永隔的痛苦!凭什么他们可以轻易地遗忘逝者,开始新生!凭什么他们只知道我是“英雄”,享受着我的庇护,却根本不记得我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什么狗屁英雄!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英雄!从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第一天起,我就只想回家!无数次深夜里孤独地思念家乡!我不知道为了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哭了多少次!
我以为到了四阶,掌握了领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结果发现领域狗屁用都没有!
我想着到了上三阶,触摸到规则,就能撕裂空间,找到坐标,可我现在已经九阶了!全世界的最强!世界级别的极限强者!我能做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移山填海!飞天遁地!可我就是回不去家!我就是回不去!
我想回家!!!
无声的咆哮在他脑海中震荡,灵魂仿佛在被无数只手撕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的【灰烬】发生了骇人的异变。
那暗红色的金属枪身,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拉伸、变形,不再是长枪的形态,而是如同被剥去皮肉、裸露在外的狰狞骨架,构成了某种巨大兵器的内部结构。
而在这些冰冷的、属于【灰烬】的骨骼之外,粘稠的、如同活物般流淌的暗红色能量——那颜色与气息,与过去的【戮】一般无二——疯狂地涌出、凝聚,包裹、填充着枪身骨架,最终形成了一柄巨大、恐怖、非枪非剑的凶器!
它有着【灰烬】的骨骼作为核心支撑,却披挂着【戮】那标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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