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闻铃》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若愚堂内,忽然安静得只能听见角落里铜漏滴水的声响。
别说其他人,就连韦玄都没有任何预料。自上次学宫投毒事件后,王恕为周满破天荒插手了一回王氏之事,他便知道他对周满颇有几分特殊。可他性情向来隐忍内敛,也不示于人前,这一次却竟如此磊落坦荡……
他平静地承受着来自他们的目光,清癯的身形像极了疏朗的梅枝。
韦玄忽然意识到了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眼底又有泪泛。
于是颓然,退了一步,终于垂下头来,不再说话。
霜降等人神情怔怔,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王恕说完,却是并不觉得有任何难堪之处,反而淡淡一笑:“我知诸位久在修界,不少也是多年前成名的人物,而我既不愿回到王氏,也不愿接受‘王杀’之名,无论如何也并无调遣诸位的资格。是以方才另觅明主之言,也并非命令。
众人不免想,倒宁愿你是命令。
王恕只道:“只是哪怕不出于私心,周满也是上佳的人选。她已与王诰结怨在先,又非肯退让的性情,王诰也不是收了人头还要大度笑纳的忍辱之人,双方争斗必不止休,只会越闹越大,直到将整个神都王氏牵扯在内。是以将来,至少在对付王氏的态度上,她与你们必是同心。
有人顺他言语思索,不禁点了点头。
王恕又道:“二来,诸位的存在,王敬素来知晓,大闹神都寿宴时更是众目睽睽。只怕他日若有机会,他们也未必不对付诸位。如今,诸位择周满为新主,虽是你们帮她;可待往后,是她保诸位,也未可知……
众人听到此处,已不由陡地一震。
霜降更是柳眉一扬,突然意识到:他劝他们择周满为主,恐怕并非全然出于私心,更不是什么灵光一现的心血来潮。他是妥帖、周全地考虑过的,甚至连他们都考虑在内了……
一时间心潮微涌,竟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王恕说到这里,则是想起什么,唇畔的弧度变得柔和了许多,续道:“我以为,她是世间少有的可信之人。面虽不热,心肠却也不冷。只要成为她认定、信任的人,便足可托付死生。待金不换如此,待我也如此。我虽不认为天下苍生一定需要什么圣主,但若不选不行,我会选周满——至少,她值得,也配得上。
这番话在情在理,按说无可辩驳。
然而堂内众人听完,却忽然沉默了。
怎么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形容的是周满吗?那个投毒全学宫、寿宴献人头
、埋伏明月峡、当着宋兰真的面击杀陈规的煞星周满?您认识的和我们知道的,是一个人?
尤其是边上的孔无禄——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某位女修割了徐兴人头放在他桌上时露出的笑容,也是某位女修脸不红心不跳让他们去打劫陆氏的寄雪草时的随意,回来与那陈规狭路相逢还杀了个离谱的两进两出……
杀人不眨眼!
对若愚堂表面顺从实则全当他们是工具,称得上是“物尽其用”的极致。也就王恕、金不换能使周满有两分好颜色,其他人,何曾管过他们死活!
这叫面冷心热?
全天下恐怕都找不出几个比她心黑的!
她能是贤主?
暴君还差不多吧。
孔无禄人都要麻了。
只是众人这些微妙而复杂的心绪,注定不是王恕能体会,虽觉得他们神情有异,但也只以为他们是在考虑自己说的话,于是道:“所以,诸位若选她,想必不会太差;但若不选,各寻去路,虽有几分遗憾,可也在情理之中,无须挂怀。”
堂内二十四节使相互看看,都没说话。
王恕该说的都说了,接着话锋便是一转:“不过王敬这一支人,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麻烦。诸位现身神都寿宴,说来也是因我而起,自也该我来想办法善后。不过王诰王命好除,王敬修为绝高,要除他却绝非一件易事。我想知道他出关后回到王氏的一举一动,仍需诸位帮忙查探。”
王敬大乘期修为,几乎可以说是站在了修界顶峰,哪怕他们有这么多高手,想杀这样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确是需要谨慎查探,小心图谋。
众人齐齐躬身:“责无旁贷,当从公子之命!”
霜降起身后,看着王恕,却是忽然有些感慨:“公子同以往相比,变了许多……”
王恕微怔,然后才笑:“毕竟将死之人。”
霜降愀然无言。
王恕则向众人道:“总之,有劳了。若有消息,还请随时通传于我。”
说完略略欠身为礼,便不多留。
孔无禄见状连忙道:“我送您出去。”
然后赶紧追了上去。
留在若愚堂内的众人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来,却不免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问:“怎么办?”
有人道:“公子既有此心,我等自然是竭尽全力查探神都王氏那边的消息啊。圣主神女当年的血仇,难道不报了?”
那人小声道:“我是说周
满……”
堂内忽然又一阵安静。
末了是先前那青衫男修先开了口,脸色不愉:“那周满是什么心性,公子看不清,我们难道不清楚么?区区一个金丹期的小丫头,纵有剑骨在身,倒也没厉害到能让我等俯首相就吧?待事一了,我自云游天外,不理这些,要选你们去选。”
许多没说话的人,实也是这般心思。
他们这帮人皆是修炼有成的,当年是因圣主神女才聚其麾下,谁心中能没几分傲气?要他们主动屈就于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想都太难接受了一些。
唯独霜降拧眉沉思:“我有兴趣。”
霎时间,所有人目瞪口呆,全向她看去,只疑心她是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
剑门学宫,自王恕走后,周满自然难免嘀咕抱怨了一阵,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想着方才见赵霓裳跟在宋氏兄妹后面,向自己看得一眼,虽还是以往情态,却又好像有许多不同,便打算去绮罗堂那边看看。
可不料,还没等她移步,旁边的金不换忽然道:“没觉得他最近不对吗?”
周满还在想赵霓裳,一时没懂:“谁?”
金不换这时才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回眸看她,轻声道:“菩萨。”
周满于是皱了眉。
金不换捏着折扇,声音有些发沉:“一来他难得主动想喝酒,二来哪怕发怒,以他往日的脾性,也断不至于对你说出方才那些‘痛快’之言……”
周满心道,主动喝酒倒也罢了,可他发脾气说这些话有什么值得稀奇?以前,这病秧子大夫为吃几丸药、治一点伤的事,给我甩脸子的时候难道少了?只是你都没见着罢了。
但金不换接着便道:“还有,那一道线……”
周满一怔:“什么?”
金不换垂眸,抬了手指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昨夜剑顶大雪时他刚开眼看见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是饮酒多了不慎靠在廊柱边睡着,听见周满的声音才清醒。
然而在睁眼那一刻,却是隐约瞥见了——
泥菩萨那修长的手掌虚虚笼着一片雪,正好压在掌心,分明有一条乌红的血线从他手腕以内延伸出来……
金不换简单描述了一下,道:“那道血线,看了让人极不舒服。我当时也未注意,但回想起来,总觉不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满眉头已皱得死紧,摇头:“不曾有过听闻。”
金不换问:“从长生戒他受伤那次开始,你真的没有
怀疑过吗?”
那一回他们从病梅馆出来有些猜测是彼此心知肚明却都十分默契没有言明的。
周满又开始感到那种隐隐的烦躁压在心里使人憋闷只道:“怀疑又能怎样?问他去吗?他要肯说那时便告诉我们了。”
金不换考虑良久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定定看她:“也未必要问他。除他之外还有个人一定知道的。”
周满眼帘一跳顿时抬眸与他对视。
两人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过了好半晌周满忽然先将手中那柄无垢剑收入须弥戒又将腰间学宫剑令摘下末了甚至从戒内取出了面幕。
金不换下意识:“你这是?”
周满道:“我本不想问但你既想知道我们便去问个明白。收拾一下路上最好别让人认出来免得回头传到那尊泥菩萨耳朵里。”
金不换怔然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些复杂地笑了一声。
眼下天色还早两人各将身上明显能看出身份的饰物藏起隐匿行迹又刻意避开人多的大道自东面城墙残缺处翻入小剑故城却是回到泥盘街悄悄进了病梅馆。
一命先生正在馆中为人看病只是近来显然心情极差脸色不太好勉强写下药方叫药童为上午最后一位病人抓完药刚要回后面休息却似突然听见什么动静一下停住脚步。
他盯着后面那堵墙只道:“出来吧。”
周满与金不换不声不响来为的是避过他人耳目但没想过能避过有化神期修为的一命先生是以被发现也没半点惊讶便绕过那枝头瘦梅依旧开着的梅瓶从墙后走出。
一命先生看他们一眼态度冷淡:“不是回学宫了二位鬼鬼祟祟来是有何事?”
周满先道:“晚辈二人有事请教。”
金不换随后:“晚辈与周满都是菩萨的朋友
说这话时他神情略见忐忑显然是极关心王恕。
然而一命先生听后竟不知为何冷笑一声:“问有何用?早晚要死的人让他死去好了。”
说得毫不客气乍听甚至像是诅咒!
二人俱是一惊。
尤其周满不是什么好脾气眉头一皱身形一动便有话要说。
但金不换将她手臂一拉神情却显得更为谦卑恭敬只向一命
先生道:“先生容谅。晚辈与周满乃是诚心相询只想了解一二看自己是否能为菩萨略尽绵薄之力实无恶意还请先生万勿以此玩笑。”
“玩笑谁同你们玩笑?”一命先生这二十年来也是厌了实不想再与任何人多谈王的病疾只道“死人堆里抢出来的命病气天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金不换愣住了只因一命先生说出这话后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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