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玠初次见到天家人时,是1641年的隆冬。
此为崇祯十四年,遍地干戈。
他是听说过,有个被推为闯王的中年人,短短几年已经连下永宁、灵宝和宝丰。就在年初正月时,还率兵攻进洛阳,捉了福王,同后园几只鹿一锅在院中烹了。
叫做“福禄宴”。
听闻那日,人声鼎沸,家珍皆为柴木,垫在千人锅下噼啪作响地燃着。锅中汤水沸沸,惨叫声不多时就歇了,随后被兵士们拆分吞吃入腹。福王府中的金银存粮,人拉车载,竟数日不曾绝。
河南本是富饶之地,连年大灾,闹到饥民相食的地步,穷苦人家非死即逃,或有群集为盗、造反者不下少数。明廷横征暴敛,这位天潢贵胄终日闭门畅饮,不闻不问,最终落得个命丧鼎镬的结果,算得上该有的报应了。
消息传来,平民拍手称快,富人或有胆战心惊者,或有作壁上观者。虽战乱尚未波及至此,但杭州亦有灾旱之苦,人心泱泱,也有骚乱之兆。
姜玠对此,倒没有多少感慨,做皇上的是姓朱还是姓李,于他而言差别不大。
他疲惫极了,已经对这些事提不起什么兴趣。
再说,姜玠那时候没有多余心力,主要正被家里之事闹得心神不宁。
无启姜家,满天星一样散落在各地,偶有书信往来互通些要紧事。就如族中热血沸腾之人,已经有两个已经跟着这李自成围开封城去了。
姜玠是知情的。
姜家人推崇强者,偏生姜玠这个脑子最好用、又体力出众的现任家主并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他这几年正跟着位姓吴的先生探访瘟疫肆虐的村落,那位老郎中正准备要撰写些总结毕生所学的书类来。
好在姜家其他人也并没有要发展宏图的意愿。长生一事太过机密,如何过完此生纯看个人所愿,只要别闹得太大,闯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引来旁人注意,一切都好说。
姜玠此番到杭州,其实纯属意外。
小珏先前也给他去过信,说阿姊在此地似乎过得并不如意,他要来带她走。
姜玠把涂了又改的陈旧信纸照旧引火烧了。
小珏不喜他,许是因为平素不苟言笑的缘故,此番能给他写信,虽未说得多详细,但想来是事态有些不可控。
他本想回信,又觉得小珏定是送信给他时就已有行动,不防再等等那两人传回的消息。
小珏是个不错的打手,但无启也并非人人皆尚武,比如阿姊,向来擅于设计人心,又很是肆意妄为,所以姜玠原本是不担心的。
谁知等来等去,等到了他二人的死讯。且消息并非来自小珏,而是一封印了火漆的密信。
信中言之凿凿,将各式细枝末节描述得惟妙惟肖,姜玠半信半疑,但也决定动身来此一探究竟。
幸而苏州同杭州相隔不算太远,他到得也快。
快到那位富商家门外的纸钱都还没来得及被清扫干净。
也好打听。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富商有息事宁人之嫌,但耐不住市井间的八卦之气,姜玠随便在街上抓一个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样乱世,能有些吊诡传闻,人们自然津津乐道。好似多聊些神啊、鬼啊的,就能将困苦的日子忘却些一般。
密信有言,阿姊早在几年前爱上了个做绸缎起家的富商。
据她说,同那人初见时,正是紫藤盛开的时节。微风拂过,落花纷飞,两人便一见钟情。
纵使富商身边莺莺燕燕环绕,没有止歇的尽头,阿姊依旧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了深宅大院中,心甘情愿地做了他不知第几房的小妾。
小珏那时已经不算年轻,仍气得要去门上闹事。姜家低调,但好歹是长久不衰,家底并不比那人薄,怎能行这样自降身份的事,上赶着给人做妾?
阿姊不知怎么知晓了,将他拦下,还痛斥一番。她说一世苦短,能觅得心仪之人,怎样都不算有错。
但那时的阿姊已然另一副做派,脸上连同脖颈皆施了厚厚脂粉,唇脂红得瘆人,裙摆绣得满满当当的紫藤花,只因为那人说“瑜儿最配紫藤”,连鬓边也斜簪了满开的花枝。
阿姊给了小珏一巴掌,动作间衣领微开,漏出斑斑点点的青紫。
小珏疯了一般,攥着她的手腕质问:“他打你,是不是!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阿姊忙伸手去拢衣衫,斥道:“你懂什么!凡人想要子嗣,这本就是我的短处。再者,他已跪地起誓,以后便不会了!”
无启泥塑肉身,自然不会有可能生儿育女,这本是神赐,那人一介肉骨凡胎,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
方才一眼,已经瞧见她的身上新伤叠旧痕,小珏狠狠咬牙:“他怎么会改?他如何会改!这是第几次了?阿姊啊,你是姜家人!你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气!”
两人那日争吵不下,阿姊最终还是回去了,是富商的轿子停在了门口接去的。
小珏遥遥一瞥,便觉此人实非良配,暗暗筹谋了,绑也要将阿姊绑走。于是他找了间偏僻的客栈,写了又划,最终还是决定给姜玠送去了那封破旧不堪的信。
只是潜入富商府邸之时,碰见的就是那人酒气熏天,满手鲜血地割了阿姊脖颈的场面。
小珏气得失了智,从房顶翻身落下,便要取他性命。
富商虽醉,求生之意却强,侧身躲过一击,寻了机会大声呼救,眼见家仆侍卫鱼贯而入,笑骂道:“我就说,你便是那奸夫!这贱人没给我生个儿子,还跑去见你,死得好,何其之好啊!”
小珏不敌,翻墙逃离之时衣襟被藤蔓缠住,挂落了一支紫藤。
***
姜玠立在荒坟林中,大雪漫漫,洋洋洒洒地飘落,堆积在那枚粗制滥造的石碑上,一旁扦插成活的枝条已经长到小腿高,如今落光了叶子,几乎被雪埋住。
也是奇怪,姜玠不知道这样靠南的地方,竟是能下这么大的雪的。
他伸手将雪抚落,指尖描摹着刻出来的“姜”字,一笔一画,凉得彻骨。
虽说百余年后便可破土重生,可姜玠连亲族肉身被殓都不知,又偏偏是这样憋屈的缘故,到底还是生起气来。
方才在街上捉到的那小童说得情真意切,同信上所写相差无几。
富商后来报官,说家中遭贼。那贼人先是偷盗不成,许是见了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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