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三日,之前在镇上把事情闹得风声水起的青楼老鸨纵使是财大气粗,撑到现在也已力不从心了。可是,萧喜还没有等到哥哥萧吉的消息。
悲默的气氛弥漫在上空,挥之不去,萧喜今日已经变得格外疑神疑鬼,连带着金瑶蒂也开始察觉到大局的变故。
白昼很快逝去,天色已经暗下。
精神敏感的状况在萧喜身上还在持续加重,她已经一整日将自己困在离奇的低气压中了。
三日前的金瑶蒂一醒过来,就哇哇哇地哭了一整日,虽然萧喜压根没有闲工夫搭理她,但是她还是会锲而不舍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追问萧喜她哥哥的情况。萧喜嫌她烦,没办法就只能苦口婆心、连哄带骗地糊弄了她好长时间,这才让金瑶蒂的情绪安稳下来。可事到如今,萧喜是连自己都哄不下去了,更别提去哄骗金瑶蒂了。
金瑶蒂连带着三日都没有出过门,生怕自己再被青楼老鸨抓了回去,这些忧虑往往在无形之中给她增添着心理上的压力。她足不出户,于是就只能依赖萧喜照顾她的衣食起居,眼看着萧喜对她越来越疏离冷漠,在低沉情绪氛围的感染下,她的心间很快就油然而生出强烈的负罪感。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萧喜不愿与她亲近,虽然萧喜一直将这些反感的情绪藏得很深,但依旧难以逃过她的眼皮。可就是这样了,她还一直麻烦人家为她瞻前顾后,她心里其实很说不过去,也很清楚萧喜越来越不喜欢她的原因。
她知道萧吉偷偷闯入青楼救她的事情,也是瞒着萧喜的,所以在萧喜不知情的情况下,萧吉为了她如今陷入陷阱,至今未归,不管怎么狡辩,害别人哥哥出事的罪责,她是怎样都无法推脱的。
尽管萧吉救她的事情并非她本意,可她的确享受到了自己得到拯救后,获得的自由人生,强买强卖的交易下,无论谁是买家卖家,她作为利益既得者,她无法卸下责任。
金瑶蒂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她和萧吉的事情,她算是把萧喜从上到下,重新得罪了不知多少遍。
前三日,萧喜貌似和她一样,抱着萧吉能够回来的希望,所以才会一直忍住脾性容忍她的存在。可是事到如今,萧吉的身影依旧未现,而越晚一天,她和萧喜所怀抱的那些希望就越渺茫。萧喜对她的容忍终究会被耗尽,只是不知道灾难会在哪一天来临。
萧喜今日一整天怨气颇深,她已经无法忍受自己和金瑶蒂多呆一秒钟,所以到天色晚下的时候,她选择直接出门静静,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南方夏季梅雨多发,傍晚刚落过一场细蒙蒙的小雨,空荡潮湿的巷子里铺满了雨后泥土的腥湿味儿,因为空间的狭小,这些铺天盖地气息没有地方落脚,就只能一股脑地堵在巷子里。
萧喜刚走进去时脚下掀动的微微脚风直接骚动了那股泥腥味儿,它们抓狂地扑入她的鼻腔,引得她胃水翻滚了一阵。
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串紧凑的脚步声,她自诩她的反应还算快,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人尾随了,且对方不止一个人。她连忙加快了脚步,以极快的奔跑速度,折向身侧复杂的小道之中,她也想借助老巷繁复如蚁穴的特性,甩开身后尾随之人。
可就在她刚拐入这条小道没多久,她前方左侧的一间破旧的老屋子的门就被“哐镗”一声轰开,门板刹那间脱离铁栓,径直甩在了道路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时间耽搁下,萧喜身后尾随她的那两个男人也已经跟了过来,萧喜的前后路被全部封死,她自作主张的小聪明反而成为了束缚她的利器。
她被困在这条窄小的道路里,无法动弹。
在她想咬咬牙,直接翻过前面庞大的障碍物的时候,那块硕大而棱角分明的门板猝然碎裂,一只落在月色下形状诡异的身影,从破裂的门板后跨出脚步。
这只怪影走得更近了些,一双猩红的兽眼嵌在朦胧的黑幕里,直勾勾地盯着萧喜不放。直到能让萧喜看到他完整的面目后,他才止住了脚步。
而萧喜也突然屏住了呼吸,她听到自己心脏因为无限恐惧而发出的猛烈心跳声——她唯一可以听到的属于自己的动静。
她的嘴巴控制不住地哆嗦,最后也只是在心里,颤颤巍巍的喊出两个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字——“三……三,三侨……”
这怎么可能?!
三侨明明已经死了!
此时三侨单手向萧喜的衣领上抓过去,强悍偏执的力道,叫他直接把人提了起来,径直往刚刚被他破开门板的老屋里走过去。
找到了一只高脚桌后,三侨松手把萧喜丢到了那张有他半人高的桌案上,免得萧喜瞎乱动。于此同时,萧喜刚被抛上去的时候,桌案上积淀已久的厚重灰尘也被扬了满屋子,呛得萧喜连连咳嗽。
夜色逐渐被记忆里的荒诞色泽覆满,它让萧喜的眼睛变成琉璃,不断地将这股颇显恐惧的荒诞之色折射出去,映到对面的人脸之上。
不知庆阳镇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巷外的一条长街上,亮起了近日来最繁华的灯火,橙红橙黄色的灯光,覆盖在对外敞开的屋子里,三侨的模样得以完美呈现,细节之处无不清晰,与萧喜荒诞的记忆重叠。
萧喜无法躲避对方眸子里向她射来的凶狠暴戾之色,她的目光被束缚了的动作固着,唯有平视才能寻求出路。
她很害怕,不只是为三侨“死而复生”的事情而感到恐惧——这种惧意是由内而外散发的,足以让人细思极恐又久久不得释怀的东西。
她清晰的明白,自己感觉到的恐惧并不是这样的,她的恐惧是可以直接感受到的,三侨的模样极具攻击性,其带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受,是萧喜无须等待内心喷发,就能直观且迅速察觉到的。
三侨的面目乍一眼看过去好似同从前无甚区别,但一旦以如此近距离平视五官的情况下,去细看,就会很容易捕捉到对方靠夜色遮掩的半张脸蛋,它是如此扭曲,如此不似人样。
他大半张脸的皮肤溃烂如泥,似被什么东西啃食过一般,露出千疮百孔,浓郁的血色与腥黄色的油脂杂乱地铺在上面,视作了人面的底色。
外面的街市还铺满灯光,从屋子破漏的窗眼射入,完美地将三侨那张扭曲而千疮百孔的面庞折到暗影里。且无论三侨的动作如何,这些灯光都无不兢兢业业地完成这些任务,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三侨——他如今的模样是多么见不得光一样……
“萧吉的妹妹……”
那些在明处肆意发散的灯光,如今已经成为了对三侨来说,是无比刺眼灼人的烈火光耀,刺激着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丝神经。
他将上半身俯上前,伸出黑衣之下同样千疮百孔的双臂,撑到桌案上,以此再进一步缩短他与萧喜对视的距离。
“你仔细看看我,我好不好看,嗯?”
这句话是三侨用近乎狞笑到耳根子的笑容,恶狠狠地挤出来的。
萧喜与他的距离猝然缩短,她骇住,下意识地将双臂撑到桌面上将身躯往后倾,眼珠子已经恨不得缩进脑子里去。
三侨怎么可能读不懂萧喜眼中掩饰在恐惧之下的感情?
他知道萧喜这是认出他来了,她认识他,见过面,知道他的名字,也目睹过他的死亡,又见证了今夜他的复生。
所以,他完全不用多此一举地去提醒对方自己的身份,而恰恰这些不用多费口舌的动作,往往带来了更具有威慑性的魄力。
三侨见她那副下意识露出的嫌恶之状,又疯狂避开对上他的视线的模样时,莫名的怒火掀翻了暗涌波涛之上最后的平静。
纵使萧喜她再怎么逃避,她都已经是被困死的蝼蚁。三侨疯了一般,伸手捏起萧喜的下巴,将她的面庞固定在一个方向,让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回事?!你觉得很恶心是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凭什么!都是你们害的!”
三侨吼过去,动作幅度太大,将桌子摇地晃动不止,给坐在上面的萧喜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萧喜泪水已经忍不住爆发,三侨粗糙的手碰上她平滑的皮肤,对方只要稍稍使劲,就能给她带来摩挲硬物的疼痛感。
同时,她还能感觉到那只手上钻着什么像是在蠕动的东西,密密麻麻,她因与这只手的触碰,而能感觉到这些密集的蠕动之物在她面庞上扭曲的触感,粘液粘连着皮肉,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这些感觉无法被忽视,席卷而来的惊恐心境让她的眼皮变得僵硬,难以闭眼。
她的余光刚好可以瞥见三侨捏紧她下巴的那只手的模样,果然不辜负她的想象力和格外敏感的感知力,一些在阴影处摇摆身躯的细小身躯在三侨手上的千疮百孔上不断蠕动、啃噬撕咬。
那些皮肉上腥腻的粘液和脂肪,都是被这些密密麻麻分布的“虫子”从血肉之中带出来的。三侨的手上爬满了这些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虫子”,没错,一定是虫子!
萧喜哭着,疯狂地摆动脑袋,妄图甩开这只手。因为,她已经感觉到那些“虫子”正在坚持不懈的顺着她的面颊蠕动爬行,试图钻入她的耳道,“虫子”带着血腥气的粘液混入她的泪水,一同粘到她的发丝和衣领上。
她的气力无法抗拒三侨愈渐执拗抓狂的手劲儿,僵持许久,直到那些恶心的“虫子”完全爬入她的身体里的时候,她的反抗才休止。
三侨的面目更加扭曲狰狞了起来,他的身体往后一歪,舞动起四肢,爬在地上,又是翻又是滚的,干哑低吼语气的笑声,萦绕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血蠕!”
“血蠕!”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三侨笑着,尖啸不断,笑着笑着就大哭了起来,泪水从他面孔上密集的疮口上溢出来,染上了血色。
外面射进来的朦胧灯光映出泪的色泽,血泪中爬着很多只虫子,原本隐没在黑暗中的它们终于展现了真正的面目,它们是血色的,近乎发黑的腥气的血色。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一直记得除夕那日,他坠入冰面后被萧吉刺进胸膛的匕首杀死,迎来真真切切的死亡。
他本就怨恨萧吉,而萧吉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计划,最后还趁机将他杀死。他的内心如同泉眼,喷薄源源不断的怨气,滋养着他的恶念。
生命终结时他都是死不瞑目的。
可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之前指使过他的那位黑影大人在他死后没有放弃他,反而给予了他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条件是将金瑶蒂抓给他,送去盛京,至于用什么样的手段,那位大人并未强调,只是交代了任务期限罢了。
在复生前,三侨的体内就被种下过血蠕,所以只要再度唤醒起他体内还未死去的血蠕,就能让他获得生命,代价就是他必须要用自己鲜活的血肉,去供养体内围聚成巢的血蠕们的生命。
血蠕们出奇地喜爱三侨这样一位宿主,他的内心已经被那场死亡带来的邪念占据了全部,血蠕最爱的便是萦绕于心脏上的恶念,它们最爱撩拨这些恶念,从而去控制宿主颓靡不堪的意志。
所以,很难说现在身在人间的这副被血蠕啃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还是当初真正的三侨么?如今的三侨,与其说他还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具被邪念攻心后,任由血蠕操控的傀儡还差不多。
三侨因此复生,却久久难以接受变成这样的自己。而且这场重生并不美好,处处充斥着血蠕钻心的疼痛不说,最终也会因为自己的身体渐渐失去被血蠕利用的价值,而被舍弃,他还会死去,比之前还要痛苦上百倍地死去。
他始终认为,若没有萧吉,他就不会变成这幅令人作呕的鬼样子!所以他才会叫嚣,萧喜没有资格厌恶他的模样,萧喜和萧吉在他眼里,都是害他的罪魁祸首。
几个月前,三侨“死后”,原来他手中的帮票不翼而飞,他的失踪被帮主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他因为自私自利而携带帮票逃走了。
萧吉貌似完全记不清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他与妹妹一同瞒天过海,更没有将三侨的死讯公众。死无对证的事情,三侨坐实了。更可恶的是,萧吉和萧喜作为最先发现他失踪的人,被帮主当做了最该赏识的人。最后,兄妹两人凭借这些从帮主那边争取到了脱离帮派的机会,他们获得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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