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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定风波(三)

小说:

招魂

作者:

山栀子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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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鹤雪舒展手掌,瘦削而苍白的指节屈起一下,落在屏风之上,隔着一层素纱,与她手掌暗淡的廓影重叠。

很轻的相贴,他注视着屏风上的,她的影子。

屏风隔绝不了她手心的温度,也许是她尚未退热,所以温度更高。

徐鹤雪心中忽然有些敬佩这个女子,受过光宁府的杀威棒,又受了登闻院的仗刑,一个弱质女流,是在用她的这条性命,为她的兄长伸冤报仇。

单是这份骨气,倒也不输于那些往日与他一同征战的沙场儿郎。

细纱屏风另一面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徐鹤雪立时回神,他忽然想起,之前她从夤夜司的牢狱中出来,住进太尉府时,他也曾将手轻贴在她的前额,为她退热。

那时不生绮念,所以那种温度,他已经记不清。

可是今夜,

明明隔着一道屏风,明明只是手心相触,曾为人时的温度仿佛借由她的手,又传遍他四肢百骸。

淡色的唇轻抿起来。

鬼魅已经没有血肉之躯,他无法感知自己的任何心跳,唯有点滴莹尘在他身畔浮动,好似雀跃,又很快融入他的身躯。

一盏孤灯摇摇晃晃,无声修补着他这道破败的残魂。

“你的手像雪一样冷,若是靠近温暖的东西,你会觉得暖一些吗?”屏风后的女子好奇地问他。

“不会。”

他只是说。

“逢夏必热,遇冬便冷,无论冷暖,它们不都是温度么?”

倪素望着屏风后他的身廓,他如一座荒草覆没的雪山安静地伏在昏暗的阴影之中,好像没有人可以靠近,没有人可以打破他的这份死寂。

但她忽然很想。

这么想着,她的手指便在屏风上用力,紧贴他的掌心,触摸他瘦削的指节,故意与他指腹相触,轻点一下。

他轻挑一下眉,隔着屏风望见那道身影,他的手很快收回,倪素看见他的衣袖一晃而过,背过了身,随即传来他冷淡的声音,“倪素,睡吧。”

雪山之上有飞鸟惊鸣,掠翅而起,虽场面稍显慌乱,但这座空山却好像变得鲜活了那么一点,有生机了那么一些。

倪素翘起嘴角,隐约看见他整个人像是裹进被子里去。

“你生气

了吗?”

倪素的下巴抵在软枕上。

“没有。”

他没有转身,依旧安静地藏在那片阴影里。

倪素知道,他虽然看起来冷漠疏离,但其实脾性很好,但她还是故意这样问了,听见他的回答,她又说:“你明早想吃什么?”

“你吃就好。”

他说。

“我想吃糖糕,我们一起吃吧?”

屏风那面静默了一瞬,最终,他还是“嗯”了一声。

冗长黑夜,两人之间再没有说话,倪素身上还是痛得厉害,她安静地隐忍着,心里却在想,如若他始终不肯敞露心扉,那其实也没有关系。

至少在他身在阳世的这段日子里,她想尽自己所能地回报他。

吃他喜欢的糖糕,去多少次谢春亭都可以,去找他儿时埋私房钱的那棵歪脖子树也可以。

后半夜忽来的秋雨将整个院子冲刷得很干净,玉纹轻手轻脚地进屋来开窗,睡眠很浅的倪素便被惊醒。

她最先去望屏风之后,软榻上的被子叠放整齐,昨夜躺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

“倪小娘子,药已经在煎了,您看今儿早上想吃什么?”

玉纹回头,见趴在床上的年轻女子睁开了双眼,便走上前去,用帕子轻轻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糖糕。”

倪素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好,奴婢让人去买来。”

玉纹手脚麻利,打来热水帮倪素简单擦洗过脸,又用篦子帮她篦发,等倪素喝光了药,她便出去找了一名小厮去街上买糖糕。

跑腿的小厮很快回来,糖糕还很热,一看便是刚出锅的。

外头已经不在下雨了,但晨雾潮湿又朦胧。

倪素将一块糖糕递给坐在床沿的年轻男人,自己也拿了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

她时不时地要吹一下手指。

倪素抬起眼睛,他今日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墨绿的衣襟里又露出一截洁白的中衣领子,这样浓郁的颜色衬得他的脖颈与面庞白皙如冷玉。

淡薄的天光照在他光滑的衣料上,金丝绣线的暗纹闪烁。

糖糕的烫对于他而言似乎并不强烈,他纤长的眼睫微垂着,很认真地在吃那块糖

糕,但是倪素并不能在他的脸上发现任何或满足或愉悦的神情。

他仿佛只是在不断重复一个动作。

“倪素,你不吃吗?”

她的视线令人难以忽视,徐鹤雪侧过脸来看她,平静地问。

“好吃吗?”

倪素问他。

“嗯。”

他颔首,又吃下一口。

也许是他的姿仪太过赏心悦目,倪素觉得自己这样趴在床上吃糖糕有些说不出的局促。

她胡乱地想着,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将糖糕吃了。

倪素从鼓院出来后的第二日便请蔡春絮取了些自己的银钱买了好些伤药补品送给何仲平他们。

不料今日何仲平便带着他与其他人送的一些东西来了,当日吴继康突发癔症,何仲平只受了几杖,堂审便匆匆结束。

何仲平算是在鼓院受刑的人中伤情较轻的,好歹将养了几日也能勉强下地,这便立即上门来探望倪素。

“何公子也受着伤,该好好将养,不用来看我。”

隔着屏风,玉纹将流苏帘子也放了下来,倪素隐约看见何仲平一瘸一拐地进门来。

“他们都比我伤重,我今日来,是代他们来看小娘子你的……”何仲平说着便在桌前坐下,哪知屁股才一挨凳面他就“嘶”的一声,一下弹起来。

玉纹憋不住笑,将软垫拿来垫在凳面上:“是奴婢手脚慢了,公子现在坐吧。”

何仲平讪然一笑,重新坐下去,屁股是好受了一些。

“他们都好吗?”

倪素在帘内出声,“当日在鼓院看见你们来,我心中真的很感激。”

“姑娘的药,我们都收到了,他们都说谢谢你呢,”何仲平听到她说“感激”二字,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面上的笑意也有些勉强,他垂下头,半晌才又道:“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受不起你的这份感激,他们是为霁明兄不平,也是为他们自己不平,而我……”

何仲平眉眼郁郁:“而我,对霁明兄有愧。”

“若非我将他的策论诗文说了出去,也许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倪小娘子为兄长伸冤,在云京承受百般苦楚,可谓贞烈,若此时我无动于衷,又如何对得起霁明兄在云京对我的处处照拂?”

说着,何

仲平一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帘内的倪素弯腰作揖:“倪小娘子,以前我处处怕事,但如今我已想得很清楚,若吴继康不死,我愿随你继续伸冤,天理昭彰,来日方长。”

何仲平也没待多久,身上受着伤,他是坐不住的,只与倪素说过几句话,便离开了。

房门大开着,日光浅浅地在地面铺陈。

倪素趴在床上,好像嗅到了空山新雨后的清爽味道。

她看到那道墨绿的身影立在窗棂前,残留的雨水滴落在他手中的书卷上,他在凝视那滴弄湿书卷的雨露,最终白皙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一拂。

她昏昏欲睡,心内安宁。

——

正元帝因头疾而暂未上朝,朝中没有几个官员能见到在病中的官家,唯有孟云献连着几日进了庆和殿。

“你说,谏院与翰林院的那帮人究竟是在为什么而闹?”

正元帝今日精神更欠佳,躺在龙榻上,声音有些虚浮无力。

“这个中缘由,臣如何得知?”孟云献立在帘外,垂着眼帘,恭谨道,“只是如今民情翻沸,百姓皆称赞倪青岚亲妹至真至烈,何况还有一帮年轻士子也已为倪青岚受过刑,官家若不尽快对重阳鸣冤一事做出决断,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宗室之中,皆要以为官家此番推行新政决心不坚,毕竟国舅吴继康此番舞弊恰好是在冬试,而冬试是官家您为新政选拔人才而特设,冬试是再推新政的开端,若开端不好,又何谈万象更新?”

若开端不力,又如何让那些宗室将自己吃进去的钱财吐出来些?他们若发觉官家决心不坚,岂非要更加藐视新政,破坏新政?

届时,又还能收回来多少银子?

这些话孟云献不说,并不代表正元帝不会联想到这里,他安静地等,听着龙榻上的帝王咳嗽了好一阵,他才道:“请官家保重龙体。”

“我,是真的老了……”

正元帝徐徐一叹,胸口起伏。

非是上朝之时,正元帝便不常称“朕”。

“张敬与蒋先明都上了折子,反对封禅一事,”话锋一转,正元帝的口吻变得意味颇浓,“但我看孟卿你似乎与他们看法不同。”

“官家仁德,泽披四海,重于

泰山,如何不能行封禅大礼?”孟云献说着,又俯身作揖,“张相公与蒋御史只怕也是担心劳民伤财,但如今官家若能收归一部分用以疏浚河道却被贪墨的银子,亦可解燃眉之急。”

正元帝不言,凝视他半晌。

“听闻张卿当年与你在城门分道割席,但我看,你待张卿仍有好友之谊。”

“虽割席,亦不断同僚之谊。”

孟云献不慌不忙,从容应答。

只提同僚而非好友,正元帝扯了扯唇,手指轻扣在床沿,时不时地敲击着。

孟云献垂首,听着这一阵细微的响动,十分耐心地等着,时至今日,正元帝已不能再回避登闻鼓院接的这桩冬试案了。

“朕心中已有决断,孟卿回去吧。”

正元帝声似平淡。

“臣告退。”

孟云献立即作揖,随后退出庆和殿。

今日不在下雨,宫中却还有积水,孟云献走下白玉长阶便往政事堂的方向去,踩到积水弄湿了官靴他也全然不顾。

偌大的政事堂,正值用饭的时辰,没有几名官员在堂内,孟云献进门,看见一名堂候官收拾了一堆书册,他便问:“那些都是什么?”

“孟相公,”

堂候官忙躬身,道,“这些都是张相公要的,正元年间的百官历年政绩考。”

“他要这些做什么?”

孟云献心中怪异。

堂候官摇头,“下官不知。”

“行了,我拿着吧。”孟云献走过去接了过来,随即往后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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