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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四时好(一)

小说:

招魂

作者:

山栀子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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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正元二十一年二月中旬到三月底,云京的春雨断断续续地下,沙沙的声音听得惯了,有时倪素的梦中也都是潮湿的雨。

她受的那二十杖并不轻,哪怕整整将养了三个多月,她身上破损的伤处虽结痂,可伤到的筋骨却还是疼得厉害,只能卧床。

青穹在窗外移栽了一棵柳树,柔软的柳枝在细雨里微荡,嫩叶如新,倪素趴在软枕上,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没有人会在家中栽种柳树,”

姜芍将昨日趁着没下雨才晒过的那件氅衣搭在屏风上,衣袖边缘银线所绣的“子凌”二字有些显眼,她转过脸,“你们,是因为他?”

这三月来,一直是姜芍在此照顾倪素,为她换药,穿衣,帮她洗漱,连孟府也没回去几次。

“近来太爱下雨了,到了四月,雨就更多了。”

倪素的面容还是很苍白,“以往下雨,我便是煮了柳叶水给他用,他爱干净,哪怕是鬼魅,也总是很在意自己的衣着与行止。”

“他一直是个礼数周全的孩子,”

姜芍走到她床前坐下,“云献与他老师是好友,他以前也没少跟着老师来我们家中,云献以前总与我说,若不是文端公主先将子凌送到了张先生那里,他也想收子凌做学生。”

“他考中进士那年,不止是张先生,云献他也高兴得整宿没睡,迫不及待就想去贡院瞧他的试题。”

“我记得,”

姜芍眉眼带着温和笑意,“他有一回在宫中的昭文堂内带着殿下一块儿与那些宗室子打架,张先生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他在院子里跪了一下午,那时天冷,他夜里跑到我们家里来,我亲自弄了饭让他与云献一块儿吃。”

倪素忽然出声,“他从前,是不是很爱笑?”

姜芍回忆着那夜,锅里的热烟在灯影里漂浮,那少年眉眼生动,十分爱笑,她点点头,“是,他模样生得极好,笑起来也十分好看。”

倪素闻言,想起他的脸,她其实从没见他真正笑过,大抵这便是血肉之躯与残魂之身之间的差别,他的五官始终不能如人一样生动。

虽是十九岁的模样,但他却已在幽都游离百年,他的手还是会握笔,还是会握剑,却总是寡言的,也不会笑,他常会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听她说话。

他总是谨慎地审视自己作为残魂的身份,却依然会在意衣着的干净整洁,在乎仪容,在乎礼数。

“他真的……不能再回来了吗?”

姜芍轻柔的声音倏尔令倪素回神,她抬起眼帘,满室残蜡,这三月以来,她日日燃灯,“我之所以能够招来他的魂魄,是因为幽都宝塔里锁着靖安军的三万英魂,这是幽都准许他重回阳世的唯一意义。”

“而今,吴岱死了,潘有芳也死了。”

雨雾沙沙,晨风湿润,倪素的声音很轻,“他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房中一时静谧,姜芍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她原想说些什么安抚倪素,可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她没有哭,甚至言辞都很平静。

姜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倏尔想起一样东西来,便转身走到书案前将一卷书册拿来,“阿喜,我差点忘了,你该看看这个。”

倪素伸手接来,只见其上数行字迹苍劲有力,乃是一篇《招魂赋》。

倪素抬起头,“这是……”

“此赋是被关在御史台大狱中的蒋先明蒋御史与翰林学士贺童亲手所著,贺学士也是张先生的学生,他是子凌的师兄,”姜芍将她身上滑下去的被子往上压了压,“你手中的这份是他们二人亲手所写。”

“他们在狱中听说了你二敲登闻鼓的事,此赋,是他们恳求云献,一定要交予你的。”

倪素一时说不出话,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附页上——

归来兮,归来兮!英灵胡不归。

归来兮,归来兮!忠魂栖何处?岩溪鸟静,云高风清,湖水不息,长途千里,思无尽兮……

一个已经离世十六年的人,人们还能记得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佞臣。

太多人都忘了他污浊的声名之下,被掩盖的那段曾经。

但在蒋先明与贺童的这篇《招魂赋》上,人们又重新识得了他,他们记起,他是青崖州徐氏的子孙,他们记起,他是天策将军徐宪的儿子。

其父徐宪生前死守屏江十年,使胡人铁骑十年不得深入北境。

而他七岁入京,十三岁孤身一人送母亲的骨灰归乡,十四岁进士及第,却弃笔提剑,远赴边关。

十五岁活捉亲王之子,十六岁夺

回燕关千里,十七岁使胡人闻风丧胆,十九岁受封玉节大将军。

因有苗天照与葛让二人的口述,玉节将军徐鹤雪生前的每一仗,都被蒋先明详细而生动地铺陈在字里行间。

“青崖有雪,而我负之。”

蒋先明以沉重笔触留在页尾的这一句,既不成诗,也不成词,但它却触动着每一个读过此赋的人。

辜负那位将军的人,又何止一个“我”。

“自那倪小娘子在二敲登闻鼓后,如今到处都在讲玉节大将军的生平,那些不识字的市井小民,有钱的就在茶楼里听,没钱的就蹲在茶棚子里头听……”

光宁府的杨府判坐在后廊上与陶府判说话,“就连我夫人,近些天也日日带着孩子去茶楼上听。”

“可不是么,如今这民意沸腾啊,”陶府判心里郁郁,“可即便是如此,这些百姓日日在光宁府外头请愿,也不是个事啊……咱们这些人,如何能管得了宗亲的事?”

从二月中旬到三月底,储君赵益亲自主理玉节大将军徐鹤雪叛国旧案,从十六年前的雍州军报,到地方官员的证词,再到为玉节将军叛国议罪,定罪,其中牵涉的官员已达百人之数。

如今,八十余名官员都被押入夤夜司中受讯问。

“要我说,他们这些小民就是天真!即便如今太子殿下在为玉节将军翻案,那鲁国公也是宗亲,他们难道还想让太子殿下处死鲁国公不成?”

陶府判讨厌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说话时语气也十分不好。

“如今太子殿下正令翰林院与谏院在议潘有芳与吴岱的罪,但那两个都已经是死人了,蒋御史与贺学士的一篇赋,让百姓们记起来玉节将军生前为国为民的所作所为,他们心里觉得痛,又找不到宣泄之处,当年那桩事里,鲁国公毕竟是南康王的儿子,他虽将所有事都推到了已经去世的南康王身上,却也并不能说,他就没有参与其中过,百姓们如今,恨他得很啊。”

杨府判看着雨势渐大,便招来一名皂隶,道,“你叫上些人,在咱们府衙外头支上一个大一些的油布棚子,莫让那些百姓淋了雨再受风寒,不值当。”

“是。”

年轻的皂隶应声,转身步履飞快地出去。

杨府判转过脸,又道,“老陶,尹正大人都没

发话呢,你快别在此烦闷,咱们只管将这儿的事上奏朝廷,其余的,便都别操心了。”

四月,非只云京光宁府,还有一些地方州府,除了官员送到储君赵益案头的奏疏,还有万民请愿的血书。

远在雍州的监军韩清与将军秦继勋,统领魏德昌,杨天哲等人一并上疏,雍州军民一心,恳请储君还玉节将军徐鹤雪清白公道。

“太子殿下,臣以为,鲁国公贵为宗亲,何况如今也无实证能够证明鲁国公当年也参与其中,万不能治其死罪啊!”

朝天殿上,一名朝臣进言道。

“他若未曾参与,又如何能交出如今这份供词?”葛让上前一步,言辞逼人,“难道是南康王去世前,还专门当着自己的儿子,回顾了一番自己的生平功业不成?”

如此阴阳怪气,令那名朝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却分毫不敢与这位枢密副使葛大人呛声。

“鲁国公是宗亲,殿下如今毕竟还没有继位,怎可以死罪治之?”黄宗玉却在此时出声,他有些不悦地瞧了葛让一眼,“你只知逞一时言语之快,却不知如此,要将殿下置于何地!”

“难道就因为鲁国公是宗亲,便要对他轻拿轻放吗!”

“只是不治死罪,又不是不治罪!”

“如此重罪,既不能治死罪,还有何意义?玉节将军的死,那三万靖安军的死,果真要让他们烟消云散吗?”

“殿下不能在此时杀宗亲!”

官员们又吵了起来。

孟云献一言不发,只有黄宗玉急得满头汗。

“黄相公。”

赵益忽然的一声唤,令朝天殿内一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随着太子殿下的目光,朝黄宗玉看去。

“臣在。”

黄宗玉俯身。

赵益问他,“您难道以为,如今是我一定要治鲁国公的死罪吗?”

“这……”

黄宗玉心内只觉得这话十分不好答。

“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益双手负在身后,“荀子又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诸位为人臣,思社稷,也思民生,那么我问你们,民意二字,该作何解?”

满朝寂寂,朝臣们面面相觑。

“黄相公,”

赵益再将目光落在黄宗玉的身上,“您以为,我作为储君,是否要逆水行舟?”

“臣……”

黄宗玉额上汗水更甚,一时答不出。

孟云献忽然站出去,俯身向太子作揖,随即才站直身体,看向百官,“光宁府的奏疏你们听了,雍州的奏疏你们也听了,所有送到殿下面前的奏疏,殿下也都让人念给你们听了。”

“我要提醒诸位,我们如今是在为受冤的人翻案,百姓在看着太子殿下,看着你们这些大人,那些在边关为大齐守国土的将士也在看着我们。”

“‘青崖有雪,而我负之’这句话,你们还有谁没有听过吗?翻案,若不能一翻到底,有罪的人,若不能担负起他应当担负的罪责,这还是翻案吗?”

裴知远在旁,心中也是一动,他不由开口道:

“再说那三万靖安儿郎,都是为我大齐尽忠的好儿郎,今日若不能一翻到底,来日我们又当如何面对那些在疆场之上为我大齐血战的将士们?!”

朝臣们一时默然,什么话也说不出,黄宗玉脸色十分不好,却也不再开口,赵益见此,便温言道:“我知道诸位是为我考量,不愿我落得个残害宗亲的不仁之名,我多谢诸位。”

“但如今民意汹涌,若我不能从民意,是否也是一种不仁?”

如今民意沸腾,朝臣们也不是不知,但眼下这个境况,他们又能怎么做?难不成要将那些在光宁府前聚集的百姓收押?

这自然是不能的。

早朝既散,黄宗玉与孟云献二位相公留在殿中,赵益从阶上走下来,见黄宗玉面色发沉,他便俯身作揖。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黄宗玉吓了一跳,“臣不敢受!”

赵益站直身体,“此前是我想岔了,正如您所言,押在夤夜司中的那八十余人我不能都杀。”

黄宗玉一怔,“殿下……想清楚了?”

“是。”

赵益颔首,“孟相公已经与我说过您的苦心,我若以将旧党一网打尽的法子来化解新旧两党的党争,亦是一种偏听偏信。”

黄宗玉不由看向一旁的孟云献,他方才还在心里将孟云献骂得厉害,此刻却有点讪讪的。

“孟相公对我说,旧党有旧党

的不到之处,新党亦有新党的不妥之处,若我一味偏心新党,其实也于新政无益,我要做的,是不偏不倚,做得对,才不会错。”

“殿下,臣就是此意啊!”

黄宗玉低首。

“是,我知道您的苦心,”

赵益扶住他的手臂,“但,黄相公,我可以饶恕其中的一些人,却不能饶恕鲁国公,请您不要再阻我。”

黄宗玉抬起头,只见太子神情坚冷,先前的温和收敛起来,此刻又是如此的不容置喙,他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鲁国公原以为自己依照周挺所言,将十六年前玉节将军叛国案的真相说出,将所有的事都推到已经去世的父王身上,他便能走出夤夜司。

他是宗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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