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天泰二年,正月二十六,当日小朝结束后,卢远泽向卢元植禀报了天一神坛的进展,父子二人在丞相值房里又商量了一些别的工部事务。
“父亲若无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工部了。”
卢远泽念及今日部内有新一批掾吏进署,他还要去看看,便着急告退。
“嗯,你先去吧。”卢元植低头看着公文:“等下。”
卢元植又叫住他,扬手屏退掾吏,单独问他:“前些日子郡主回门,到今个儿还没回府?”
卢远泽点头:“是。”
“怎么了?青阳,莫不是你跟她闹不快了?上次你出走的实情,她知道了?”
“父亲放心,郡主并不知道,我只跟她说是出城监工,她并未在意,我和郡主并无矛盾。”
“也去王府接过了,只是近来萧王妃身体抱恙,刚好郡主回去了,她便要留郡主在身边多陪些时日。”
话虽如此回着,其实卢远泽心里反而有些不宁,因为上次去王府接郡主时,不知为何萧王妃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漠,好像有所指摘。
“无事就好。”
卢元植走下公案,拧眉看着脸色苍白的他,忽缓缓抬手,卢远泽恰似惊弓之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父亲……”他仓皇不安。
卢元植却只是轻叹一身,帮他提了提官服衣襟:“青阳,父亲知道这半年对你来说太难了,对卢家也是莫大的挑战,但我们都得坚强,你明白吗?”
卢远泽心弦颤动,抬头觑他面色,却见方才还铁面漠然威严如山的父亲,眉头紧蹙着,三角眼中不再精光凛凛,而显出一分苍老的混沌。
“卢家盛势之时,也是至危之时,身为卢家人,一旦势去,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无容身之处,你以为逃离长安就能远离纷争了吗?”
卢远泽惭愧低头,目光下垂,望见他丞相官服左臂衣袖上,仍别着一小块黑布。
“天下熙攘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狡兔死烈狐需知悲,卢家人最大的指望永远只有卢家人。”
卢元植亦扫过一眼自己的袖口,之后挺身背手,面上再不见颓态,而是属于虎隐草丛间,那种辄待露出獠牙飞扑向猎物的犀利之色。
“晋王府也好,五州掌军侯府也好,皇家也好,甚至包括其他可借之力,都只是猛虎嘴边之食,我们联结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可为我所用,也不是非他们不可!”
他发出几声冷笑,目光又落到长子身上,卢远泽连忙也直身挺胸,不知是否被他鼓舞了,终于意识到——
猛虎所生的崽,不能是怯懦的羔羊!
“很少有人有幸可与知心人举案齐眉,父亲明白。父亲是个幸运的人,但你们不一定有这份幸运。”
卢元植突然显露几许少见的为人父的慈祥,再抬手抚抚他的脸颊,注视这张巧夺天工的面孔,是有几分像他母亲的。
特别是眼睛,一样的柔善温和,像雾霭下的湖面,有一点微风便起波澜。
“你如果真不喜欢郡主,那就把她当作放在家里的摆设,人要快活有的是法子,何必为了一两件‘摆设’自苦?”
卢远泽心感惭愧:“父亲,我不是……”
卢元植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就又来了气:“她不是喜欢星象天文吗?那就让她钻研去,让她在家里专心埋头著书,她高兴了,你也省事!”
“女子还是要有点爱好的,不然就会胡想巴想别的!”
卢远泽离开政事堂后,径直回了工部。
他进工部大门时,新来的掾吏正在前廷集合,各司长官都在,顾君宁也出面了。
他远远看了一眼人群另一端的顾君宁,想起之前卢元植的话,心中酸涩——
为什么这件‘摆设’再也摆不到自己的窗台?
他也无心再管琐事,粗略问了一遍情况,即让工部郎中继续料理。
在他与工部郎中说话时,前庭乌泱泱的人也都注意到了他。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处众人中,就似珠玉在瓦石间,就算他站在不起眼的廊下一角,也注定成焦点。
这是卢远泽与生俱来的‘天赋’。
那些新掾吏,眼睛都看直了,惊为天人。
且是年纪轻轻就官至三品的‘天人’。
工部郎中注意到此状,就在他走之前,引大家一起向他见了一礼。
又受到这么多灼灼目光,卢远泽心下烦厌,只微笑一下应付而过。
他远去后,人群中仍有交头接耳的碎碎念叨。
“那就是‘云虎相爷’的大公子?果然不凡!”
“上天真是厚此薄彼,怎么把好家世好样貌都给了一个人?”
“咱们的侍郎大人哟,像他那样的人,肯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吧?”
年轻掾吏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前廷另一边的八司和各房长官也各有所思,莫不艳羡,正在抢一包瓜子的王硕和梁正卿都安静下来。
王硕望着卢远泽的背影,叹了声:“谁没个琼英玉树风华正茂的时候呢?”
目光又落到跟自己打了二十年的‘宿敌’梁正卿面上,故意恼人地问他:
“例如我们的梁简舒,梁执事,你可曾怀念那般年月?”
按往常这时两人又要吵起来了,难为梁正卿今日能端得住,略显深沉地看着满庭的年轻人,闭眼叹音轻飘: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诶……”
“容宬,我们谁也回不去,慕不得……”
王硕眸色一凝,梁正卿睁眼,与他对望一下又马上恢复常态,互相摆出厌憎之色,谁也不再理谁。
“吃吧,噎死你个王容宬!”
梁正卿将那包自己本已抢到手的瓜子丢给他,然后起身去跟尤世南说话。
工部掾吏之首,尚书苑主簿裴江,咳嗽了几声,提醒掾吏们庄重,他们这才又恢复鸦雀无声。
他跟新来的掾吏们训完话,然后让各级长官或主簿,依次选人,从尚书苑主簿开始,选完若无异议就登记领走,若有异议或者最终都没被选中的,就再由他统一分配,支往各处。
这时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祈祷:
宁愿做侍郎廷掾佐,而不愿做承建司主簿。
梁正卿和尤世南先走了,让顾君宁为承建司选人,美其名曰让她亲自选给最忙的工事房帮忙的人,其实是想看她受挫。
因为一般都没有掾吏愿意去那最苦最累的承建司,尤其是工事房。
顾君宁心知肚明也不怕折了面子,就当是来走个过场,并不当真。
“顾司监,如今你们承建司最缺人,不然你先来挑?”
王硕和其他几位长官,将人员名册推给了她,阴阳怪气地谦让起来。
顾君宁瞥了一眼名册,又扫视了一圈庭中等候的诸位掾吏,心知他们现在肯定都无比紧张,就怕被自己点到名。
她笑笑,又把名册通通推还给他们,提声笑道:“多谢诸位好意,不过这些名册我早已看过,却大失所望,这些新吏,去其他各司或能胜任,只是我们承建司,一向担着最重的责,做着最多的事,一决一策都关乎工事的成败,一般新人我们还真不敢用,况且今日进来的这一批实在资质平平。”
听了这话,王硕他们都很不屑,脸沉了下来,而那些掾吏也都觉面子挂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只有一人面带微笑,目光直直地看着顾君宁。
“诸位大人先选吧,承建司事多,下官先去了,你们要是有挑剩的,再派来我承建司做做杂活也行。”
顾君宁拍拍官服下摆,这就要悠然离开。
“等等司监大人!”
她刚走出几步,就听人群中有人发声唤她。
顾君宁回头看去,那批新人中走出一位身材瘦小,面容黝黑雀斑点点的年轻书生,看起来实在其貌不扬,敢于发言倒有几分胆识。
那书生走到前部,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说道:“司监大人未免过于短视了,又未曾用过我等,怎知我们全是资质平庸之辈?怎知我们不堪承建司所用?”
“小生不才,粗知诗书文墨,略懂礼数,受得劳苦,愿自请入承建司工事房,为司监效力……教司监看看我们这一批,是否真是尽无能才!”
话语挑衅意味满满,顾君宁看着他倒笑了,“你愿入承建司?”
他信心满满,“是,就不知司监大人,会不会因为怕日后丢失颜面,而不敢用?”
后面有人拉扯他:“这可是司监大人,你怎能这么说话?”
他毫无畏惧,反而对大家振振道:“司监大人要怪我无礼,我也不忿,只是,人生在世不过为争气二字,我们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今日入署,无不盼着能为朝廷效力,有所作为,哪能因为事务繁重,或被人看轻而退缩?”
“是啊……”
“是啊……”
人群中有了附和之声,他又转向顾君宁,得意地看着她,满是年轻傲气,意气风发。
本以为顾君宁会恼怒,没想到她面色如水,再次向他确认:“你果真愿入承建司?”
他直起来了胸膛,点头:“嗯!”
顾君宁拍拍他瘦弱的肩,意味不明,抬头看向其他人:“还有人愿意入承建司吗?”
人群中陆陆续续有几人举了手,走到了前面,站到那书生旁边,可以看出都是一些心气较高的年轻人,热血未凉,尚有抱负。
其中也有人或是为了争一个面子,无论如何,他们都站出来了,也都想着顾君宁可能已经心生不悦,但意气少年,总有人不会思前想后,而是义无反顾率性而为。
王硕他们在一旁看戏,心想顾君宁这回碰到硬茬了,都盼着她下不来台。
王硕还拿出一把瓜子分给其他几人,几人嗑着瓜子看着顾君宁被这些后生们怼,好不乐哉。
顾君宁看看他们,又望向大家,面带苦笑,“哼,你们好本事呀,我是小瞧你们了。”
“这……”
他们心里开始打鼓,而转瞬间,顾君宁大大方方在众人前拱手而立,“诸位勿怪,方才是本官失礼。”
“本官并非真的轻视各位,而是众所周知,我们承建司工事房是最苦最累的,也是最纯粹的。”
“我们做着最重要的事,人人忙着完成己任,而无暇虚与委蛇,承建司是干实事的,是磨练人的,也是枯燥的,有心有才的人可以来施展抱负有所作为,而碌碌之辈都会避之不及。”
“人人都会向往安逸,人之常情,我本不想为难你们,除非是自愿,所以才会那样说,由你们自行选择。”
“司监大人有心了。”众人皆赶忙回礼,那个最先站出来的黑瘦书生也一改态度。
她对他一笑,一弯腰竟对站出来的那几个人深鞠了一躬,“几位公子愿入承建司,本司监敬服,望以后大家群策群力,为承建司尽心效力,本官若有不妥之处,烦请指教。”
“不敢,不敢,司监大人雅量!”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位上官,如此宽宏待仕深明人心,又能屈能伸毫无架子,不得不让人感佩。
这些书生个个热情高涨,又有几人站了出来,心甘情愿地跟顾君宁去了。
这一出出的,看呆了旁边的王硕等人,他们瓜子还没嗑完,就见顾君宁真挑到了人。
“听闻工事房顾司监为一女子,一女子竟能当上司监大人提领一房,想必本事了得,小生佩服之至,我想,若能在顾司监手下做事,定然能获益良多。”
顾君宁领着他们去承建司入职、受训,路上,那个黑瘦书生凑到了她旁边,对她说道。
顾君宁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又觉得他颇有胆识,便对他格外注意一分,问他:“公子过誉了,公子是叫什么名字?”
他道:“小生长安人,姓陈,陈晋卿。”
顾君宁还没听清他的名字,就被匆匆跑过来的程墨然等人引去了注意。
“司监大人,不好了!”
程墨然和徐子桐咋咋呼呼地,旁边跟着的张远宁倒是面色不惊,一副淡漠无奈的样子。
远远就可以听见工事房内乱哄哄一片,桌椅板凳被拍得咚咚作响。
“怎么了?我就出来了一会儿,你们就把工事房屋顶掀了?”
徐子桐说道:“不是,是钦天鉴!又给咱们挑刺儿了!刚传来话,说要把天一神坛内的白壁都作成彩壁才行,我们哪有那空给他们画花?”
脾气暴躁的唐风道:“这钦天鉴分明就是在给我们添堵,找事儿呢,欺负我们不是?大不了就约出来干一架,这整天背后阴人什么毛病!”
内外抱怨声四起,顾君宁已习以为常,不为所动。
她转身与这些刚进司的掾吏说笑道:“看吧?这就是我承建司工事房。”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要走得抓紧啊,不然就得留下来陪我们加值了。”
“我才不逃呢,就赖在你身边,一、步、不、离。”
已经换上文吏服的陈晋卿,跟着顾君宁来了天一神坛工址。
他望着工址上指挥若定的顾君宁,心中小鹿乱撞,傻傻地偷笑着。
连一向敏锐的顾君宁都没看出来,这个此刻看起来相貌平庸黝黑瘦小的小书生陈晋卿,就是她的‘小太阳’陈羲和。
云清公子不但为君瞳查到了顾君宁的全部消息,为她安排了门路混进入工部的新掾吏中,还为她化了妆,传授了一套伪形的技法。
她其实聪明机灵得很,悟性很高,一学就会。
云清公子还给她吃了一颗神奇的药丸,可以让人变声十五天。
她如今的声音成了如男子一般的粗狂,加上装扮齐全,此时,恐怕是晋王爷站在面前都认不出他女儿了。
上午与其他新掾吏同在承建司执墨堂受训完,陈晋卿毛遂自荐为工事房文吏,被上级直接任命为顾君宁的文书执笔,暂代告假养病的范蠡主持工事房事务。
午后,顾君宁在工部安排完事,就带她和另外几个新掾吏来了天一神坛工址上,她要继续监工,还要想办法应付钦天监的又一次刁难。
她跟着顾君宁,看她一边指挥各处,一边往主坛走。
张远宁上午就来这帮忙了,此时正在主坛台基下,见顾君宁来了,淡淡道:“司监大人终于又来工址了。”
“今日不会又因为要去见什么很重要的人就早走吧?”
顾君宁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张参事你也真是的,我不就早走了那么一回吗?还把我家两个弟弟抵在这给你们帮忙了,你还总这么戳我!”
“是,是卑职冒犯司监大人了,卑职就这么小心眼。”
张远宁嘀咕不停:“卑职没别的意思,就怕司监说好的陪我们,又被哪个重要的人叫走了,如果在有啊,劳烦您事先说一声,别把卑职一人撇下来担责。”
顾君宁看他这幽怨的样子,乐了,上手掐了他一下:“好呀你个‘石君子’,真是给你们胆了,整天揶揄上官!看我不教训你!”
说着两人就一言一语一来一回地追闹起来,其他人都见惯了工事房的人这般没上没下的,也不劝反而在一旁起哄。
闹完,顾君宁低头蹭着鞋上的泥,忽见伤感。
她跟张远宁道:“总之,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早走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可见了。”
张远宁有些愣,也不追问,和她一起忙正事去了。
陈晋卿和其他新人被徐子桐带走,是顾君宁吩咐的,让徐子桐给他们安排一些清点记录的活。
徐子桐一边走着,一边还在跟人调侃,刚才顾君宁和张远宁的‘双宁之战’。
陈晋卿也想着刚才顾君宁和张远宁的对话,心一直就和徐子桐搭起话来。
“徐参事,你知道司监大人为何会和张参事吵起来吗?他们说的那事是怎么回事呀?”
徐子桐本就嘴碎也爱显摆,就与她说了:“他们闹着玩呢,张参事说的是年初正月初八的事,那晚我们加值在这里赶工监督主坛一层的收尾。”
“正火烧眉毛呢,一向公事为重的顾司监却因为谁的相邀,提前撇下我们撇下公事走了,还把她的两个弟弟强行留下给我们帮忙,跟张参事说她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结果就这一事被那小心眼的‘石君子’叨咕了大半月,我们猜啊,那晚顾司监应是去与意中人相会了。”
“哈哈,这有什么的嘛,咱们顾司监也是人嘛,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能让顾司监喜欢上?”
“正月初八?意中人?”
那不是自己约宁姐姐那晚吗?
她要去见的那个重要的人就是我?
她抛下最在意的公事,宁受人指摘,也要来见我?
陈晋卿傻了,心中暖暖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既然曾经真心义无反顾地奔赴,如今又为何狠心地不闻不问?
“谁说见不到了呢?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带着满心悲欢和疑问,陈晋卿投入到了公事中。
倏忽日暮,工址上点起了灯,工匠们忙忙碌碌,工事房的人还没有半点要撤走的意思。
这一天又要做事又要伪装自己,陈晋卿有点累了,忙完了手头的活,老文书让他们这些新人先散值。
但他没急着走,在工址各处寻找顾君宁的身影。
进了已经建起的主坛一层内,才发现顾君宁和‘工部五君子’等几位参事,还在研究白壁的事。
根据顾君宁的图样,主坛内外墙皆由汉白玉石砌成,外墙雕琢为祥云纹图,内墙也是纯白,顾君宁设计的是飞龙腾空图雕,以映皇家气象。
而钦天鉴验收图纸来言,要把白壁改成彩壁,只说白壁白龙不祥,未言明该改做何色,听起来是有些荒唐,像是找茬的样子。
再说工部承建司与钦天鉴积怨已久,一听说这事自然第一反应是跳脚,觉得他们在无理取闹,变法索要贿赂。
但是顾君宁冷静一想,觉得钦天鉴不会无的放矢,他们就算是想索要贿赂,也不是说这白壁真的全无毛病。
“问题就在于是什么毛病,钦天鉴虽然一向神神叨叨的,可是就算是我们再不可思议的原因,也不能忽视。”顾君宁与他们道。
张远宁道:“确实,但他们就是故意不细说,这也是真的,钦天鉴一向如此,就想看着我们没有头绪,陷入僵局,好去‘请教’他们,以收取好处。”
顾君宁抚着已经刻起型的白龙图纹:“他们如何断定白色不详?如何断言皇上会不喜如此?我查了很多典籍,看了诸多其他本朝兴建的皇家建筑,都没找到与之相关的,这龙刻的忌讳还是没找出来,我也问过梁执事和王执事了,他们也看不出来。”
“算了……”
顾君宁想到上午找梁正卿和王硕说事,两人只顾斗嘴的场景就头疼,叹了声气。
“明日我去拜访钦天鉴大祭司吧,去试着问问,料他们也不敢在这至关重要的天一神坛上多耍滑头,毕竟如若神坛建设有失,他们也是要担责任的。”
来工部较早的‘兰君子’程墨然,哀怨起来:“他们没准还真敢。”
“司监大人你不知道,那钦天鉴的大祭司性格古怪得很,向来喜欢捉弄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把事弄砸了,他也不会受半点处分,到头来还是我们工部倒霉。”
说着他偏向顾君宁,转而轻声言道:“司监大人不若回家请教下令尊?顾翁为官多年,定知钦天鉴短处,或许对于此事会有主意?”
顾君宁顺话摇头笑道:“我倒是想问,可我父亲不在。”
“他不在?去哪儿了?”程墨然脱口而出。
顾君宁已经走远了一步,只顾着自己生气:“难不成非得给钦天鉴使银子?他们怎敢如此?”
‘菊君子’周浅一如其号,一直人淡如菊,这时都难掩愠色,嘀咕道:“能使银子搞定才好呢。就那大祭司,多半连给塞银子都搞不定。”
性格最刚直的‘竹君子’唐风想起往日种种,头疼得很,一跺脚:“司监大人,不然我们就把这填成金龙吧?皇家宫室向来如此,我们这工期又紧,没法跟那作妖的钦天鉴纠缠!”
顾君宁没有马上肯定,仍在思虑。
“不能填成金龙。”
他们转头看去,陈晋卿正怯生生地倚在门边,似有见解。
徐子桐对这个新人所言很不屑,顾君宁倒谦逊得多,去迎他进门:“陈文书有何见教?”
陈晋卿走进去,一路抚着白壁而行,用伪声缓缓道:“相传我朝太/祖在立国之前,出兵平乱之时,遭遇伏击,与大军走散,只身被困于终南山脚下一道观中,幸得道长保全。”
“那道观名为镇龙观,太/祖辞别道长,夜间下山时,在路上忽遇一条白龙,被白龙攻击,正在性命垂危之时,那老道长忽然现身,化身为一金龙,与之缠斗,最终击败白龙,再次救下太/祖。”
“太/祖不知高人为何一再护卫自己,向其追问,道长便说,太/祖其实也是金龙族裔,天选之子,注定君临天下,奉天命一统山河,从那以后,太/祖豁然连连大捷,平乱锄奸,最终建立了大齐,开创太平盛世。”
“所以,我朝向来以金龙为图腾,但只有皇室与道家可用,白龙玉龙一律避之不用。我想,就是因此,钦天鉴才提出将这白壁龙图改成彩壁。”
“原来如此,可我们为何从未听说过这个传说?我查了很多皇家典籍,也没见与此相关的记录?”顾君宁道。
“金龙救主的传说,在开朝之初还是广为流传的,可是后来到了高祖时,开始引入佛家,信奉佛学,便刻意隐去,不以道家一家为尊。”
“到文帝时,开始独尊儒家,文帝忌讳怪力乱神之事,那个传闻就更没人敢提了。所以如今除了皇家和钦天鉴,恐怕少有人知这一层忌讳。然而传统仍在,不可更改,钦天鉴还是要恪守此道的。”
陈晋卿环视主坛内外,因知道这是顾君宁主导修建,而心中叹服,“自高祖起,兴建的祭天神殿,都是万国来朝百教归宗的象征,自然也不好只用金龙装饰。”
众人对她刮目相看,顾君宁又问:“那陈公子你认为,这白壁雕画应该改成什么颜色?”
陈晋卿觉得自己能帮到他们便开心,一时忘了隐蔽,直道:“既然已是龙纹就不好改成别的图案了,非要用龙纹,那不如填成与《晟天九龙图》一样的颜色!”
“《晟天九龙图》?你是说皇上御书房里的那幅?”
顾君宁有听顾清玄说过,那是皇上登基后,晋王请大齐第一画师吴墨非老先生,为皇上所画的。
“是的,那副图,皇、皇上一向珍爱,刚好那图的寓意也是万象更新,万法归一,与这祭天神坛正合,皇上也肯定会喜欢。”
陈晋卿只顾自己说着,没意识到身边人渐渐都沉默了,他们都略带惊异地看着他。
他感觉到不对,有些无措地望向顾君宁:“怎、怎么了?你不信吗?”
顾君宁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他,笑笑:“不是不信,只是惊奇陈文书能对皇家之事如此了解。”
陈晋卿有些慌了,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还是少女心性,遇到事就有些不会应付,尤其是在顾君宁面前。
“总之多谢陈文书指教了。”
顾君宁看出他的局促,怀疑他有所隐瞒,但没有当众继续追问,话锋一转,先向他道谢,然后就让大家散了。
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先设法求证下她所说的这些,再进行推进。
陈晋卿松了一口气,心虚地走出神坛。
刚才顾君宁审视自己的眼神,他怎么也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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