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昨日下午,顾君桓辞了卢远承,先离开了罗红阁。他走后,墨玉姑娘带着一众丫鬟们进了画阁。
“觊觎了这么多年,终于得手了?”
墨玉扶卢远承坐起来,亲自伺候他盥洗梳理,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埋头收拾屋子,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分心,也不敢记得。
“得手?”卢远承冷笑一下,“真不知是他上了我的钩,还是我中了他的迷魂计……但只要能将他留在身边,我就满足了……”
墨玉与卢远承认识也很多年了,明面上是他卢二公子砸重金专宠别人动不得的花魁,其实是帮他在这罗红阁里监视各方贵人的眼线。
她闻言莞尔,服侍他穿衣,换上一身干净华贵的常服,“你可真是爱惨了他。”
墨玉抚着他面颊,玉指落到他修长颈项上,点点那一道道殷红印记。
“你这样一个明白人,怎么忘了身入欢场是不能动真心的?不然我就不知你是幸还是不幸了……”
“你不要胡说,我哪来什么真心?”他厌烦地打开红颜知己的手,“我不过是为了自己高兴,可以暂放忧思。”
墨玉久在情场,深知人心,笑他:“你们俩呀,但凡有一个不嘴硬逞强,你也不至于只是单相思十年了。”
画阁收拾一新,酒案上摆上了酒菜,卢远承也没回家的心思,就此坐下独酌,只求继续醉生梦死,以解心中阴郁。
墨玉伺候在侧,为他添酒布菜,说话取笑,他追忆起了往昔,黄正庭来罗红阁最爱听红羽姑娘唱北方塞外的小调。
墨玉便请来好姐妹秦红羽,怀抱琵琶,一奏一唱,佳人妙音徘徊画阁,满楼皆醉。
倏忽日近傍晚,在一楼婉转笙歌中,一个急促慌宛若逃命的脚步声被掩盖,卢远承酒醉微醺之时,画阁的门被撞开,双眼红肿神色颓唐的顾君桓出现在门口。
顾君桓一心伤痛,感觉一切都变了色,家不再是家,自己也不再是自己,原来他认识的世界轰然倒塌,将他压垮,葬身于深渊。
他在震惊和怨愤中,第一次不知何处可投身,鬼使神差地纵马又来到了罗红阁……
原以为卢远承不在这里了,谁想过来一看,他不但在,而且挺自在,有佳人相伴饮酒听曲潇洒快活……
果然,连他也不需要自己了。
自己从来不是谁不可取舍的,不是最重要的,不是谁的唯一……
弦歌是这样,父亲也是这样,姐姐也是……
二十年来,满心期望都成空,终来茕茕一身,无处可依。
孤零愁绪,在满楼欢声中更添萧索,他看了卢远承一眼,转身就走,脚步都变得踉跄笨拙,差点摔下楼梯。
“卿初!顾卿初,你站住!”
卢远承丢了酒杯追出来,不避廊上人多眼杂,扶住他,与他拉拉扯扯。
“既来了干嘛走?我等你到这会儿……你要去哪,我跟你去!”
“我不知道……”
他声音中突现哽噎,只觉满身疲惫,满心茫茫:“云钟,我无处可去了……”
卢远承感觉分别了几个时辰,他忽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心气全无,恍若枯骨游魂。
“那你哪也不用去,就在这,我陪你喝酒。”
他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顾君桓此时的绝望和崩溃,以己心映彼心,拉着他不肯松手,拥他上楼回到画阁中。
姑娘小厮们已经撤出了画阁,顾君桓浑浑噩噩地跌坐在酒案前,捧起一酒坛仰着头就灌,看傻了卢远承。
“你怎么了?怎么回家一趟,跟走了鬼门关一样?你家里也死人了?”
卢远承怕他呛着,抢了他喝了一半的酒坛。
酒,真是个好东西,最起码,让他吹了一路寒风冰冷僵硬的身体热起来了。
顾君桓双眼禽泪,几乎吐露心声:“我父亲……”
说着又想起保密,哽咽了声,抢回酒坛继续喝:“……他没死。”
“没死,你怎么还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卢远承有心与他说笑,“你父亲对你可是好得很,我还记得当年他为了能让你进太学,将自己要得手的官位让给了一个大学士,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要是我父亲能对我这样,我做梦都要笑醒,还咒他?”
是啊,父亲对自己真好,自己当年不过是路过太学学宫,说了句想入学,其实那时连年纪都不足,而父亲还是成全自己了。
他想要的,父亲都会给,不会拒绝,但也会一声不吭、毫不在意地夺去……
顾君桓头脑发胀,只觉他聒噪,捂住了他的嘴。
灯烛暖照下,卢远承静静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向来璨然清亮的眼眸变得晦暗,看着他整个人都失了斐然的神采,显得那样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羽化消散……
他不敢再说话,也不敢推开他的手,只等他自己放下。
而卢远承自己却像被定住,愣怔在那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卿初。
在他眼里心里感官里,君桓一直是润而丰,温而韧的,外表文秀飘逸,而藏一身傲骨凛凛,如严冬之绿竹,旁人只知他状似端方稳厚,只有亲近之人才知他实则内似烈火……
而这一刻,卢远承意识到,那把在自己眼前燃烧多年,自己唯一不会畏惧而乐看其升腾的火,灭了。
自己只有满心的嫉妒。
到底是谁?
是什么事?能将顾卿初变成这样?
是江弦歌吗?
他知道顾卿初一直执念于江弦歌……
她对卿初做了什么……
卢远承刹那间猜测无数,但一句也不敢问出,他怕得到答案,更怕就算问了,顾君桓也什么都不会跟自己说。
从小都是这样,他喜欢在顾君桓面前咋咋呼呼张扬舞爪,什么事都会跟他讲。
可顾君桓习惯掩藏自己所有情绪,心里藏的所有事都不会轻易告知于人,纵有伤痛,只待风雨过后,他又回到人前,继续云淡风轻,坚强挺立。
他从小就期待顾君桓可以敞开心扉,甚至期待他狂怒暴躁,可以看到他毫不掩藏心绪的一面,所以一次次捉弄他,招惹他,只想着能看到他生气也好……
最起码,自己可以离他近一点了,不再是他全部重要人生经历的局外人。
卢远承想不明白,自己以身奉焰这么多年,无论之前经历多少,哪怕是南川楼那个危险的夜晚,在自己心绝一切颠覆之时,他都能挺过,不为所伤。
而今,转眼间,他心里眼里的顾卿初就被夺走了……
只剩一副皮肉躯壳,在眼前。
是自己算计图取小半生,唯一能得到的。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卢远承在心底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从未得到过顾君桓的真心,或一点点在意,又何谈失去?
他陪着顾君桓一杯接一杯地喝,静默无言地喝到夜半深更,喝到两人都酩酊大醉,喝到他们从并排坐着,到相依相偎,再到相互纠缠……
“昨日是你陪我,今日是我陪你……”
物伤其类,鸟为雀泣,顾君桓已经无处可躲……
罗红阁的美酒尝尽,今夜的最后一口,是和卢远承共饮的暖情酒。
卢远承再拿出来,只是为了试探,而他却毫不犹豫直接饮下。
卢远承便知道了,顾君桓终于如他所愿,放弃了自己。
连最后一丝挣扎都没有了,变得和他一样疯狂沉沦。
甚至不用他费尽心机的算计,不用自己亲手去摧毁他在意的一切,也能看到他痛苦、绝望、自暴自弃……
卢远承却并不能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开心,因为他知道这一切还是与自己无关。
酒入愁肠,人世颠倒。
原来,极乐与极苦,只在一线之隔。
当他们离得很远,互相较劲折磨的时候,卢远承总是很自信,以为自己用尽手段就能得到。
可当他们在一张床榻上相对的时候,卢远承却只能在心里凄凉地哀求:“卿初……卿初……看看我好不好?能不能为我,开心一次?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有一段时间他顶不住昏昏睡去,忽而手臂收紧,心悸,咯噔一下醒来,瞪大眼睛在黑暗中看君桓近在咫尺的脸。
房中香炉里的烟,袅袅散淡,更漏中的水滴声不紧不慢滴落……
他却好像听不到君桓的心跳声,可顾君桓明明是醒着的,那双眼睛一直张开,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沉醉之中,顾君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叶浮萍,落入了汪洋大海中,在黑色无垠的海水里飘荡,前途茫茫,心已无望。
“你先睡吧……”
在卢远承再次亲吻他眼帘时,他终于说话,抱住了卢远承,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夜色中声音低沉。
“我不会走,也走不了。”
一个没救的人,陪着一个无望的人,度此良宵。
夜色中,卢远承只余一声叹息,眼中浮现破碎的波光,唇角勉强勾起一个满意的笑,躺在他胸膛入睡,与他的心脏无限接近,却与他的心相隔千里……
从顾君宁进工部的第一日起,甚至到现在她已当上司监,几乎每一天都是她最晚离开官署,每日散值之后,都只留她一人点灯署事。
这日她难得早散值回家一次,谁想后面得知那般真相,让她难以接受,在和父亲大吵之后,她跑出了家门,没有思虑去处,只是凭着直觉,不知不觉就到了工部官署外。
看着这个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想要进的地方,宛如自己的宿命一般……
或许她这一生,不会有孩子,不会有丈夫,只有从这个地方开始的漫漫官途。
明明这就是自己的选择,又为什么还会为父亲的作为而心寒呢?
顾君宁很清醒,但依然很难过,毕竟谁都想自己是例外。
她过去一直以为,无论长安风云搅动,斗争倾轧,他们一家人无论对外多么无情,可对彼此是不会有半点利用算计的。
今日突然发现,自己的婚姻大事,弟弟的前途,原来早在父亲的算计之中……
她很彷徨,害怕顾家会变得跟卢家一样,互相怨恨,互相撕扯,为着自己的私心将所有真情都抛弃。
心烦意乱之时,她呆呆地又走进工部官署,去了工事房,一个人发怔许久。
确认新来的参事把工事房的公用器具归整好了之后,她吹灭了工事房的灯,关门出来,眺眼一望,却见侍郎廷灯烛通明。
刚才自己进官署时,侍郎廷的灯火还是熄灭的,那又会是谁跟自己一样晚上再返官署呢?
她有好几日没见过卢远泽了。
顾君宁走到侍郎廷外,在敞开的门前张望,并不见里面有卢远泽的身影。
她失神驻足片刻,不觉有人站到她背后,突然伸手将她往前一推,她一个踉跄踏入门内,随后听到后面的门被重重摔上。
她心下大骇,猛地转身回头,卢远泽赫然立在她眼前。
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怨道:“你干什么?这么吓人?”
卢远泽仍披着丧服,没有穿官服,装扮随意,神色颓唐,双眼无神,紧蹙的眉间写满了尽致的痛苦,直直地看着她,开口抛出一个字——
“脱。”
顾君宁下意识地退后一边,惊讶道:“什么?”
卢远泽不由分说,直接向她扑来,抱住她……
“卢青阳,你放开我……”
她被他逼得后腰抵到侍郎公案上,剧烈地挣扎着。
“卿宁……卿宁……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好累……我受不了了……卿宁……卿宁……我活不成了!”
郡主小产、晋王大闹、母亲命逝、舅舅被抄家……
这些事情接踵而至,公事家事,一重重大山压着他,一双双手撕扯着他的心。
为什么非要承受那多的痛苦?为什么非要争名夺利满足父亲对自己的期许?为什么要压抑自己逼着自己放弃真心?
又有谁在乎?又有谁珍惜他的牺牲?又有谁了解他的痛苦?
不如就这样吧,不要做什么世子了,不要做什么侍郎大人了,不要什么克制礼数道德……
所有人都高估了卢远泽,以为他作为家中长子,不会像弟弟卢远承那样崩溃避世。
不会像妹妹卢远思那样整日哭泣不止,看着他规规矩矩侍奉着父亲,给母亲操持着丧事,就放了心。
然而,其实他是最怯懦的那一个,他已经决定彻底放弃这一切,彻底地逃避。
“卿宁,卿宁,我们走吧,我们离开长安,管他什么工部,什么侯府相府,我们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名利,地位,哪比得上这般欢乐?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卢远泽已经准备好了就此离开长安,是专门来找她的,想要带她一起走。
他的话一下刺到顾君宁的神经,她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紧咬嘴唇强行抑制身体每一处都要炸开一般的冲动。
她用力地推开他,艰难地撑坐起来,摇头道:“不,不,你疯了,你在发疯……我差点也跟你一样疯了……不,我不行……”
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我没疯,卿宁,我认真的,我已经失去太多,也亏欠你太多,就让我带你走,用余生补偿你吧。”
“不!”
她绝然道:“你不是想补偿我,你只是想逃避,你被重压压得喘不过气了,就想放弃,就想逃离!卢青阳,我不会陪你的。”
她伸手扳过他的下巴,与他四目对视,“你看着我,这路是你自己选的,为了现在的所有,你放弃了我,你早就做出了抉择,你回不了头了!我也是,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再选一次!”
“卢青阳,你给我清醒点,你看着,这是侍郎廷,你是工部侍郎,以后还要成为尚书,司丞!你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追名逐利,就是这样辛苦地活着!”
顾君宁几乎嘶吼着喊出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唤醒他,其实更像是在给自己盖回定论。
挨了顾君宁几个巴掌,他终于将痛苦都发泄出来,放松下来,不再癫狂,双眼中盈满破碎的波光,闭眼深深喘息。
她慌乱地拢上衣服,下了公案,整理衣襟,拾起披风裹住自己的身体,打开侍郎廷的门,头也不回地冲进寒风中……
顾君宁没有回家,她去了江月楼,从江月楼后门直接潜进江弦歌的屋子里。
江弦歌没有急着问她发生了什么,先丫鬟给她准备了浴桶热水。
江弦歌将顾君宁的官服外袍拿给丫鬟去浣洗晾干,为她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作换洗。
她关了门,闺房中只留她与顾君宁,她捧着衣服绕到屏风后,放到衣架上,转头疑惑地看着浴桶中的顾君宁。
热气氤氲中,花香若有若无,顾君宁□□地浸在热水中,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卿宁……”江弦歌走向她,轻轻唤她的名。
但这声音好像惊吓到她了一样,她一闻声,随即将整个人沉进水中。
江弦歌有些慌,在浴桶旁喊她,她许久不肯浮出水面。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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