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霍虞和孟潜出现在炉城街道上。
已经是十月底,炉城里的气候仍然炎热,烈日悬天。
孟潜打头阵,白衣翩翩拂尘搭在臂弯,如漱冰濯雪,很是仙风道骨。
跟他身后的霍虞满头大汗,感觉热得快要厥过去。
“怎么会这么热?”
孟潜头也不回:“炉城以前叫做春城,跟你我来时的羌陵城一起,曾经隶属人族九州中最西南边的梁州……”
二十多年前先魔尊戚行野北伐,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人族被打得丢盔弃甲。
后来不得已割让了包含羌陵城以南的所有城池,丧权辱国。
彼时兵临春城,有一修士以身合阵挡住了魔族千军万马,否则人族怕是要丢掉整片梁州地界。
“那修士合阵之后,虽然护住了春城,但因此也影响了此地的地气。”
“自此这花开四季动天下的春城,水脉涸泽、草木枯萎,就此成了火焰山般的炉城。”
自此炉城变成了九州毗邻魔族的边陲。
“哦。”霍虞恹恹的,被晒得一点精神也没有,对孟潜掉书无动于衷。
他嗅了下自己的袖口,被熏了个倒仰,感觉有点馊。
更嫌弃了。
孟潜问:“你不好奇那修士是谁?”
“这又不是多稀罕的奇闻异事,真说了那人名字你又不高兴。”霍虞折起袖子,满脑子都是想弄个洗尘术涮涮。
可这炉城因为当年那位英雄修士合阵守城的缘故,是禁灵的,霍虞也没法。
阿巳冷不丁地开口问:“谁啊?”
霍虞被他吓一激灵,仗着孟潜也瞧不见他的小动作,无声翻了个白眼。
“朕。”
合阵禁灵,兜兜转转,把自己给禁馊了。
他是不知道这禁灵对孟潜管不管用,反正针对如今他这样废物点心,绰绰有余。
阿巳错愕,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哪都有你?”
少顷他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激动地问:“你说你不止死了一次……这是不是冬至那回?”
“你生在这,又死在这呀?”阿巳唏嘘。
辛亥,庚子,乙未,甲申——木傀上刻下的卒年。
他死在冬月初八,冬至。
时年十八。
霍虞在心底回他:“是啊,炉城的百姓钦佩我,还给我立了生祠神像,将朕当个神仙拜呢。”
“那生祠呢?”阿巳问,“怎么没瞧见。”
霍虞还没吭声,孟潜却突然开口:“他死在这里,又在这里复活,早些年,这里有很多霍识青的生祠,里面许愿挺灵的。”
修士修行,除了简单地汲取天地灵气外,也能通过凡人信仰增加修为。
所以强大点的修士,几乎都有自己的生祠神像和信徒带。
霍虞张望了一圈,整座炉城都散发着要死不活的气息,别说遍地生祠,连个土地庙都难见。
唯独还算精神的建筑,是座半成的形似瞭望塔般的建筑,地基是头威风凛凛地白虎。
“哪有什么生祠?”他懒洋洋的,也算是替阿巳问话,但问完后也不老实,嬉皮笑脸地又撩拨了句,“再说什么神仙能有你厉害呀,我对着你许不行吗?”
孟潜回头瞥他一眼,嗓音凉丝丝的:“那些生祠都被我扒了。”
“呃。”霍虞摸了下鼻子,心道吓唬谁呢,嘴上却问,“为什么?”
“凡人不需要那么多信仰。”
他们在那座白虎地基的塔前停下。
“到了。”孟潜道。
霍虞心里跑马,没留神一头撞上了对方后背,孟潜的仙风道骨顿时被他撞得七零八散,滚了半身灰。
孟潜回头看他眼神简直在掉冰渣子。
“他又想弄死你。”阿巳嘀咕。
“我看得见。”
霍虞退了一步,卖乖讨好地冲他笑了一下:“前辈,我能许个愿吗?”
“不能。”
霍虞笑笑不计较,抬眼看向眼前连个小门都没有的塔,光秃秃地立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顶戳青天。
光看一眼都觉得命很苦,连上吊都没劲儿。
“你带我来四象塔做什么?”
四象塔,顾名思义,分别对应四大神兽,遍布九州各地。
此处属西方,所以此塔由白虎做地基,撑起来这座扶摇上青天的高塔。
“你不是说你恐高晕剑,去不了兖州吗?”孟潜说,打量了塔身片刻,说,“这里是炉城的仙盟分坛,我传信叫人接应你我。”
仙盟总坛坐落兖州,临海,霍虞用脚想都知道那里会有多少修为高深的孟潜走狗。
他现在修为堪忧,才不想身陷敌营最后跳海喂大妖,所以无理取闹了半宿——
孟潜御剑他装晕,操控云舟他呕吐……作妖作得花样百出。
最后还扯秃了孟潜半根拂尘,泫然欲泣地控诉他划伤了自己的脸。
顶着孟潜要剁了他的眼神下胡作非为,终于让对方放弃先回兖州的打算,就地休养然后直接回京城。
但霍虞没想到,也就是十年,荒僻如炉城,还能让孟潜开个仙盟分坛。
他现在合理怀疑,如今九州遍地都是孟潜仙盟的走狗。
这厢孟潜拂尘反手落在另一侧臂弯,五指张开,居然在塔身前的空气中感知一瞬,然后微微转动,居然出现了层屏障。
孟潜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单手结印——
在霍虞瞠目结舌的表情下,这塔底白虎前,居然向下塌陷出了两丈宽的楼梯,望不见底。
“下去。”
孟潜带头,霍虞紧随其后。
踏入楼梯,脚下触感居然不是在下沉,反而如履平地。
在上面瞧的时候只觉得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
深入其中后,视野便从炉城的荒芜飞沙里渐渐变作青山绿水,悬瀑挂入河水,岸边生翠竹。
最后在大片竹林里,藏着片蜿蜒高深白墙青瓦的建筑。
“居然是一处专门开辟在炉城内的小秘境。”霍虞暗叹。
阿巳也叹:“财大气粗。”
霍虞反驳不了。
他感觉到经脉中微弱的灵力涌动,这才发现这处小秘境与外界隔绝,并不禁灵。
于是赶紧变了个术法,给自己洗成了颗水灵灵的小白菜。
他清水芙蓉地冒了头,秘境里也迎了帮等候已久身穿白衣携拂尘的修士,乌压压的宛若出丧,晃得他眼前一花。
为首的那位“大孝子”瞧见孟潜时喜形于色,迎了上来,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师父”。
霍虞一呆,孟潜何时收的徒弟?
可惜孟潜对他这孝顺徒弟态度冷淡,全然不打算多说废话,只矜持地点了下头。
“师父,”大孝子开口,“您可算回来了,您这一走——”
“分坛怎么锁了?”孟潜无视掉大孝子满脸的担忧,开门见山地问出疑惑。
大孝子唉声叹气:“您失踪的这几日,女帝连下了几道御令,其中有一道是要求仙盟几处分坛迁址……”
他告了一半状,忽然注意到孟潜身后装瘟的霍虞,愣了愣,目光有一瞬诧异。
于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转而问:“师父,这位小友是?”
“姜绥,”孟潜犹豫一瞬,似乎在想怎么介绍他的身份,“他……”
“你师父划伤了我的脸,他得负责。”霍虞笑嘻嘻地找茬,“现在我是他的债主。”
仙盟财大气粗、威名远播,还是头一次被人追债追上门来。
大孝子傻眼:“啊?”
孟潜瞬间住了嘴,面无表情地望着这找茬的混账。
霍虞打蛇上棍浑不怕生:“大孝……”
他面皮僵了一瞬,险些把自己腹诽的外号脱口而出,连忙改口:“道友怎么称呼?”
“在下徐道林,”对方答,“我字立心,小友如此唤我便好。”
“立心,”孟潜吩咐,“我要闭关几日,姜绥你来安置。”
“他基础不牢靠,经脉驳杂,尚未入窍,你带一带他。”顿了片刻后,又叮嘱,“他身体底子很差……”
这句“很”戳得霍虞心肝一颤,不得不替自己辩驳了句:“我入窍了——只是没有运转周天,难以破境入勘世而已。”
孟潜不得已将目光分了一寸给他,依然对这具绣花枕头似的木头肉身嗤之以鼻:“没区别。”
他继续吩咐徒弟:“以固本培元为主,不必操之过急让他破境。”
徐道林愣了愣,再看霍虞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难不成孟潜这失踪的几日,真在外边给自己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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