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几声古怪走调的萧音划破嘈杂,压得大殿内顷刻间觑静无声。
一时间,殿上众人皆被那道萧音如傀儡一般定在原地,千姿百态,动弹无方。
萧音很快停止,恢复过来的众人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内息错乱难调,纷纷一齐看向奏箫的吴沉玉,面上五色斑斓,余悸难止。
这傀儡香好生厉害,无色无味,难以觉察,却能暗算人于弹指之间!
沉玉面色阴沉,难掩忧虑——
自离波沼的队伍归来后,郑维宁心伤柳沉泓之死,几乎日日守着他的尸身,闭门不出。他也跟着守在渡厄峰,是以这几日并未与外来的江湖中人有多少接触。可纵是这样,他方才奏响唤蛊调时,亦觉内息不调,气力难济,怕是这傀儡香在山间随风四散传播,避无可避。
“泓儿精通音律……”郑维宁狠狠一拍行椅扶手,双目通红,咬牙切齿:“他们是怕泓儿发现端倪,才故意用方沉鱼引诱,害他性命!”
眼见那行椅的木材一阵摇晃,响起嘎吱哀鸣,几乎被内劲震散,沉玉忙轻抚过郑维宁背脊为她顺气,温声道:“如今我们已得先机,以郑师叔之能,定能破解傀儡香的解法,还请师叔千万振作起来,为柳师兄报仇。”
“走开!”
郑维宁拨开他的手,竟是直接以气劲御起行椅,撇下所有人,独自向藏经阁去了。
沉玉抬步欲追,却为林维清所止:“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沉玉垂眸,唇角泛上一丝苦涩,颀长的身姿顿在原地,难掩寂寥。
傀儡香一事被证实后,大殿中短暂慌乱了一阵,好在很快便在徐维衡与韩维德的安抚中平息下来。
徐维衡见方才众人被定身之时,林维清与钟滟似是毫不受影响,不禁有疑——
钟滟未经过离波沼自是无碍,可林维清曾在离波沼为数十人逼傀儡蛊,理当中傀儡香更甚才是。他现在安然无恙,难道是……徐维衡当即神情大振,扬声道:“林师弟,此番大伙儿皆受傀儡香之控,唯独你安然无恙,可是由于你的修为已然突破了九重之故?”
他亦知骤然宣布此等大事有失稳妥,只是傀儡香一时无解,众人怯恐,军心涣散,若无速效安定之法,外一有人心生错念,向阿耶那方走漏了消息,那云山就更为被动了。
此时此刻,突破了九重浑天诀的林维清,便是最好的定海神针。
韩维德目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被狂喜取代,狠狠一拍自家师弟肩头,朗声祝贺道:“好小子,我说以你的天资,怎么可能苦修多年都再无进境!原来早就突破了,瞒自家师兄瞒得这样紧,回去再跟你算账!”
林维清被架在高处,不得不进,只好道:“还请大家安心,九月初一前,云山与药王宗、神医谷携手,定能寻到傀儡香的解法。但有外一,便由在下为大家运功驱散傀儡香。”
大殿中的气氛迅速松快下来——
浑天九重乃是三百年来未有人能修成的神功,如今林维清大功已成,九月初一那日,便是只他一人,怕是都能杀得魔教落花流水,又有何可再惧?
一时间,人人面上与有荣焉,轮番上前恭贺寒暄不断。
唯独钟滟与沉玉目含隐忧,隔空互换了个眼色。
药王山严持盈上前祝贺时,林维清与她寒暄完,又云淡风轻地赞了句:“严掌门的金羽针法当真玄妙,上次有幸一观,方知若行顺针,则理气调血,起死回生,若行逆针则乱气封穴,断其根本,夺人性命于无形无痕。如此攻守兼备,真乃世间玄术。”
严持盈脸色一白。
金羽逆针乃是药王宗不传之秘。
被行了逆针之人,若练功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若静养则身体日虚,终至油尽灯枯。如此伤人性命不留痕迹之法,若是被江湖中人所知,怕是今后只要被药王宗诊治过的病人,但凡有个三长两短……药王宗都说不清了!
这是要砸她药王宗安身立命的招牌!
当日他那个带在身边护得死死的小徒弟乔沉舟,一身魔功,分明是钟滟易形所扮,这种孽缘,就该悄无声息地了结干净才好。她替他瞒下丑事不表,他竟还恩将仇报!
林维清方才的赞语声音并不小,他又是众人焦点,一言既出,四周立有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向她探来。这么多天,也不知有多少伤患受过药王山的金羽针,局面已是无力回天……
严持盈知道今日这暗亏是吃定了,勉强笑道:“林真人玩笑了,金羽针法素来只有一套顺针,绝无逆针之说。”
林维清面色不变,语气愈淡:“哦?许是在下一时眼拙,严掌门莫怪。”
这是什么语气!
看似为她解围,却是说不出的欲盖弥彰。
严持盈咬牙闭目,再撑不住笑意,匆匆一礼告辞走了。
看着狼狈而去的严持盈,钟滟一时有些恍惚。
师父这是在……替她出气么?
是啊,当日师父来苏潋处救她时,好像是说过一句要为她讨公道的话,她早已抛置脑后,师父却还记得。
她忽然想起,在她轻浮狂妄,不管不顾对着师父吐露心意之前,在那无数个悉心照顾温柔陪伴的日日夜夜里,师父一直是这样的。
周到、护短、不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在玄晖峰,二位师兄也跟着待她如珠似宝,她每日所烦恼的,不过是新订的发带合不合心意,二师兄的新菜合不合口味。在外,便是她与二杨姐妹闹了再大的矛盾,受罚进戒心堂,也总是那对姐妹灰头土脸得多,她甚至没有挨过迟严长老一次戒鞭。
这才养出了她从前那身骄纵肆意的脾气,半点气也忍不得,半点委屈也不肯受。
钟滟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今夕何夕,恍如隔世。
周身被一股气劲轻柔一裹,整个人便跟着缓缓向外飞去。钟滟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何时殿中已经散会,林维清正带起她御风而行,看这方向,是回玄晖峰……
玄晖峰。
钟滟缓缓闭上眼,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
今时不同往日,再多思多想,也不过是一场大梦成空。
她想回乔沉舟的自在居落脚,林维清却径自将她送至了初昀阁前。
钟滟有些不愿:“师父,我还是回……”
林维清拦住她欲退的步伐,面色平静:“你又不是未曾住过。”
“可那是……”
那时林维清正罹患离魂症,乔沉舟为了哄他喝药治病才不得不扮成钟滟。
钟滟垂了垂睫,一时难以出口。
林维清却已下了定论:“这些日子玄晖峰并不会清静,我师兄来时,见你不住在此,他会疑心你的身份。”
钟滟:“……”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韩维德堂堂云山掌门,德高望重,最守规矩礼法,就算对她再深恶痛绝,也绝不会窥伺师弟门下女弟子的居所。不过目不斜视地在门外走一遭,还能发现她不住在里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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