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夏开始讨厌不确定感。
趁周末,她开车和栗春一起去了郊外。安葬面包的地方,是西郊一座寺庙背后的小树林,离老家不远。栗夏说,这里安静,风水也好,可以早一点投胎到好人家。前一晚栗春折了些小元宝,栗夏买了小球苹果和冻干。
辗转到小土堆前,已经是中午。周围有蔓生的杂草,栗春徒手开始清理。当初栗夏在土里撒了花种,没想到,夏日雨水丰盈,又选在有光照之地,一个月已经发出小芽。
“好像面包在土里想要呼吸的方式。”栗夏碰了碰叶尖,说。
她想起面包刚离开时,她还会在房间里做无实物表演。起床后,去餐盘加餐,倒狗粮。窝在沙发上,自然地拍拍身边,或是弯腰把它抱起来,或是手耷在身侧捋顺它的毛发,好像本该这样。然而事实上,这些顺理成章的动作,她只能对着空气做。
栗夏吸吸鼻子,把眼泪摁了回去。
见她触景生情,栗春边摆弄祭品,边说,“养宠物真是限时快乐,姐,你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久快乐呢。”
栗夏说没有。
养宠物会生老病死,谈恋爱会分手。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悲伤是爱的代价。”栗夏说。
“但要是实在喜欢呢?”
“那就看你的承受能力。”
栗春想反驳,又止了话。她觉得人在某个阶段会形成现阶段的人生观,要马上改变,还是很难。便换了话题,“姐,当初你不是留了很多面包的毛发么,我在网上看到可以用宠物的毛发打造仿真毛毡,非常像,这样它就可以一直陪着你。”
栗夏端凝着面前的土堆,片刻回神,“还有这样的?听起来不错。”
“我刚在路上就给你发到手机上了,你没看到么?”栗春问。
“噢,”栗夏淡淡,“我手机没开流量。”
“为啥?”
栗夏低头擦着带来的小苹果,说,“戒断。”
“戒断手机?”
“不是,男人。”
或者说是暧昧。
栗夏觉得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
她很清楚,过了今明短暂的暧昧戒断期,很快,不过几日,她和F就会互相淡出彼此的世界。
F是敏锐理智的,自然不会对她拖泥带水和死缠烂打。而她要做的就是,单方面控制好自己的分享欲。
等到完全断联之后,她就能坦然地面对赵小兰,坦然地整理自己。
回程前,栗夏找了些石头,围成一圈。石头摆了又摆,上面的土拂过又拂,好像怎么也不满意。栗夏心里空落落的,没起身就掉下泪来。栗春站在她身后,扭过头擦泪。她对面包的感情不比栗夏少,只是在校时间久,陪伴少了,而面包最初是栗夏带回家的。
她要控制好自己的悲伤,才能减少姐姐的悲伤。
也是这天。
F发来几条消息,栗夏间隔好久,才潦草地回复。他紧接着问:【今天完成拍摄早,之前你想看的侯麦,我找到有字幕的片源了】
【要不要一起看?】
栗夏:【不了,要工作】
F:【今天周日】
栗夏:【哦,加班】
长久的沉默,栗夏熄屏,继续看动漫新番。
很快,手机又亮起。
F:【栗子老师,你最近好像有点躲着我】
栗夏很想说,这不叫躲,这叫减少沉没成本。网聊,异国,每一点都虚无极了。你喜欢玩暧昧,一个人玩儿去吧,哪怕暧昧到尽头,姐不奉陪了。
话到嘴边,她玩心又起,【和我聊天快乐吗?】
F:【嗯,很开心】
栗夏:【你知道,快乐是免费的,特别快乐就要付一些代价了。】
F:【什么代价?】
栗夏毫不犹豫搬出话术:【其实之前的快乐都是我的增值服务,不好意思,现在你的免费体验结束了。】
【那怎么续费?】
续费?
栗夏想来想去,好像什么方法都乏善可陈。不过是湿木点火,把悲伤的到场延迟些。随便回复了一句要看诚意,栗夏就扔下手机。
至于什么诚意,她也不知道。
话及此,似乎很难再有出口。
只是没想到,二十分钟后,F语气犹疑:
【是因为我没有同意给你看腹肌吗?】
……
?
……
栗夏被突如其来毫不相干的问题问笑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在卧室来回走了两步。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你现在打算同意吗?】
半晌,F的文字好似都绞着羞涩的音调:
【我……真的不太好意思】
萝卜都甩到嘴边了,栗夏肯定不会放过,她还是那句话:【背肌也行】
F:【好像没拍过】
……
栗夏想说大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栗夏:【可以现拍】
F:【其实我不太懂】
栗夏:【?】
F:【你只对我的腹肌感兴趣吗?】
栗夏一顿,面无表情:【食色性也,不可以?】
对面沉默了两分钟:【可以】
他没有再发,栗夏也不再等。
之后的两三天里,意料之中的,两人回合制的聊天越来越少,内容干瘪,语气礼貌。F照旧问一问她在做什么,照旧说晚安。有时赶路,栗夏会停下来,盯着天边飞机滑出的航迹云,看那道白线由浓减淡。
像是从自己心脏抽出的,丝丝痒痒的瘾。
-
栗夏自认情绪控制能力还算OK,很少把生活的负面延伸到工作上。面包出意外的那段时间,她仅用了几个小时的外出假,回来后继续站上舞台,言笑晏晏主持活动。
区区戒断一个认识几周的男人,轻而易举罢了。
周一,她干劲十足。周二,领导批评她校对差错率较高,要降到十万分之一,不然这个月扣钱,栗夏咬咬牙,忍了。
直到周三,低声下气去和社长沟通第三十版封设,最后,他终于敲定了第一版。
……
栗夏抓抓头,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笑了。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下一秒,她狠狠心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设计师。
很好,对方给她回了一串省略号。
栗夏盯着那六个黑点,茫茫然呼了一口气。
人好像就是在这语言的留白里获得一丁点喘息。
工作出了差错,副社盯她进度,加上手边稿子如山,栗夏不敢怠慢。还没从至暗时刻里缓过劲,领导在微信上叫她,说有要事。
栗夏进去一听,原来是出差的事。
“这周六日,南临艺术中心有个营销专家培训,你代表社里参加一下。”
“南临?”
“有问题?”
栗夏站着,不言语。
“楚晓文孕期不能出差,下周二还有一场图书会,你替她去一趟。”
“在哪?”
“同一个地方。”
又是南临。
栗夏心下意识抵触。这位副社安排出差从来都是赶鸭子上架,职责混乱,这次甚至不是她的工作范畴。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同事们也怨声载道的,各个找理由不配合。
栗夏直接问,“营销方面一直是徐编负责,让我去培训是不是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
栗夏正要陈述。
“别拿到工作就想着往外推,培训对你是提高,况且社里你最年轻,人家徐编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开,楚晓文又孕晚期,你年轻没成家,无牵无挂的,说走就走,有什么不合适?”
一番话听得栗夏胸口发闷。
年轻人就不是人?
什么叫无牵无挂,我是孤儿吗?
“不好意思,去不了。”
栗夏绷紧下唇,“出差这么久,我下周的工作进度会严重受到影响。”
别说工作,连周报都要在路上写。周六日甚至没有加班费,周日连夜赶回来,何苦呢。工作日出差,还能浅浅“忍受”。
领导面色愠怒两分,“那就克服一下。”
栗夏也不让步,“克服不了,我没有分身术,如果代替楚晓文我可以考虑。营销会,您再找别人吧。”
“谁教你讨价还价的?”无能者狂怒,那人音量拔高三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文件随后发你,出去吧!”
……
坐回工位,栗夏在手机上暴躁狂点功德木鱼。其实这次拒绝,并不是她叛逆,和领导作对。
而是因为出差的地点。
在出版社工作后,栗夏印象最深的一次出差,就是在南临。那天,她不仅被浇了雨,从客户家里出来,还收到了一条让她永远内疚的消息——她的外公,没能撑到她回去,老人病逝前,甚至没能见她一面。她也一样。
栗夏已经忘记后来是怎么回到北京的,她孩子气地开始认为南临是个晦气的地方。她知道此地漂亮,闻名,对她而言,却是糟糕、悲伤的。后来每每有朋友叫她去南临玩,她都是嘴上应承。
此外,栗夏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适合出远门。像一片氧气稀薄的高原,别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踏入。而她,接纳能力也很差。
总要找点开心的什么,栗夏想。
打完下班卡,逃离公司。有点馋门口阿姨卖的糖葫芦,她便挑了一串,草莓和山药豆。噙着糖衣刚走两步,眼前晃过一只熟悉的小身影。是总在公司旁边徘徊的小柯基。
栗夏走不动了。
她靠过去,从包里拿出一根香肠,撕掉包装,摆地上吸引它。小狗认识她,小短腿迈开,摇过来。这会子,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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