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单后的24小时，是苏溟舟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天。
他几乎没有合眼，在那间闷热的出租屋里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窗户没有关严，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潮气和狂躁，吹得桌上的草稿纸哗哗作响。每隔几分钟，他就会刷新一次购物网站的物流信息，看着那些代表着他全部身家的包裹，从“待出库变成“已揽收，再到“发往宁海分拨中心，每一个状态的改变，都让他心跳加速。
窗外的世界，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天气预报终于开始提及“海葵，但措辞极为谨慎，称其为“近年来罕见的强台风，提醒市民“非必要不外出，并建议加固门窗。新闻画面里，记者们站在江边，身后是平静的江水，他们用轻松的语气采访着正在散步的市民。一位大妈对着镜头笑着说：“不怕的呀，我们宁海每年都来台风的嘛，都习惯啦。
社交媒体上，台风“海葵也成了一个新的娱乐话题。人们给它P上各种可爱的表情包，创造出“海葵来了，公司能放假吗？、“台风天和炸鸡啤酒更配哦
这种普遍的乐观，与“潮汐信标那冰冷残酷的预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苏溟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觉得自己仿佛窥见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一个是官方媒体和大众描绘的、有惊无险的未来；另一个，则是“潮汐信标预测城市倾覆的未来。
而他，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后者。
巨大的焦虑感攫住了他，他想到了远在苏北老家的父母。他的老家地势虽然不算太低，但也属于沿海平原地区。如果风暴潮真的那么恐怖，即便洪水淹不到那里，引发的混乱也足以造成巨大的麻烦。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彩铃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喂，小舟啊，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生活费又不够了？母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
“妈，不是钱的事。苏溟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信，“我打电话是想跟你们说个事。这两天有个很厉害的台风要来，新闻上说的可能不准，这次会非常非常严重。
“知道啦知道啦，电视里天天说。你爸今天还去把窗台上的花盆都搬进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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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你自己在学校要当心，别乱跑，多囤点泡面。
“妈，不是囤泡面那么简单！苏溟舟的声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这次不一样！可能会发大水，非常大的水！你们最好……最好去内陆的亲戚家躲一躲，比如去金陵的舅舅家，那边地势高，安全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母亲的笑声传了过来：“傻儿子，你说什么胡话呢？发大水？我们这儿多少年没发过水了。你是不是看什么灾难片看多了？还跑到金陵去，来回折腾不要钱啊？
“我没开玩笑！苏溟舟急了，“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买了应急的东西，这次真的很危险！你们相信我一次！
“什么？你把钱都花光了？母亲的声调也变了，麻将声停了下来，“你买什么了？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是不是被网上那些人骗了？我跟你说，网上那些都是骗子，专门骗你们这种没出社会的大学生！
“爸呢？让我跟爸说！苏溟舟感到一阵无力。
电话被转交过去，父亲那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小舟，怎么回事？
苏溟舟又把情况重复了一遍，他试图用自己从论坛上看来的知识，解释风暴潮和天文大潮叠加的威力。但这些话在他自己听来都显得那么苍白，更不用说去说服一个只相信新闻联播和自己半辈子生活经验的父亲了。
果然，父亲听完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行了，别听网上那些人胡说八道。政府都没说要撤离，你比专家还懂？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别整天想这些没用的。钱花光了就省着点，没钱了再跟家里说。就这么定了，挂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溟舟颓然地坐在了床边。
父亲那句“钱花光了就省着点，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地在他心口上拉锯。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省着点这三个字的重量。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十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那时候他上初中，学校组织夏令营，需要交三百块钱。三百块，在当时对他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很想去，却又不敢跟父母开口，只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细心的母亲看出了他的心思，晚饭时问他，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了。
那天晚上，他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父亲工作的那个小作坊里还亮着灯。他悄悄走过去，看到父亲赤着上身，浑身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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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佝偻着背，在一台轰鸣的机床前打磨一个金属零件。砂轮飞溅的火星，映着父亲那张被汗水和油污弄得发亮的脸。他知道，父亲是在赶工，多做一个零件，就能多挣几块钱。那一刻，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第二天便跟母亲说，自己不想去夏令营了。
可母亲还是把三百块钱塞到了他手里，钱是崭新的，却带着一股机油的味道。母亲笑着说：“去吧，男孩子，多出去见见世面。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后来才知道，那三百块钱，是父母攒下来本来准备给家里改善伙食的。
还有一次，是为了给他买一台电脑。高中的时候，学校要求用电脑交作业，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有了电脑。他家的那台老式台式机，开机就要五分钟，卡得连Word都打不开。他跟父母提了一句，父母没说什么。但从那天起，家里的饭桌上，就很少见到肉菜了。一个月后，父亲带回来一台新的组装台式电脑，花光了家里大半的积蓄。父亲把电脑交给他时，手都在微微发抖，反复叮嘱：“这是给你学习用的，别拿去打游戏。
他怎么敢忘？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才把他送进了这所顶尖的大学，还在给他攒下立足的资本。他自己也是如此，奖学金、兼职的工资，每一笔钱他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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