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招待所的夜晚,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没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没有柴油发电机沉闷的震动,更没有远处偶尔响起的冷**。这里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巡逻车轮胎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和走廊里服务员那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房间里,一台有些年头的29寸纯平彩电正闪烁着幽幽的荧光。
苏溟舟坐在有些塌陷的弹簧沙发上,手里捏着遥控器,眼神有些发直。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十年前的春节联欢晚会重播,那是这片被高墙围起来的“文明孤岛”里,为数不多的娱乐节目。看着那些早已老去甚至离世的明星在舞台上卖力地逗哏,说着那些关于“房价”、“催婚”的旧时代段子,苏溟舟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就像是此时此刻,他还坐在大学的宿舍里,刚才那两年的惊涛骇浪、尸山血海,不过是他在午睡时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插播新闻。”
画面突然一跳,变成了一个神情严肃的主持人,背景是简陋的蓝色幕布。
“……前线捷报,我军在奉天湾地区成功击退了敌军的试探性进攻,这是全体军民团结一致的结果……”
“……第三机械厂超额完成本月生产任务,为前线输送了急需的零配件……”
“……新一部展现抗洪精神的电视剧《大堤》,将于今晚八点在第一频道播出,请广大市民准时收看。”
新闻很短,全是好消息。没有提“银鸟”,没有提物资短缺,更没有提外面那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这就是“墙”的作用。它挡住了洪水,挡住了野兽,也挡住了绝望,给里面的人营造了一个虽然贫瘠,但却足够“安稳”的梦。
“舟哥,睡不着?”
侯破浪从隔壁房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有些发软的苹果。这是招待所**的“夜宵”,在这个时代算是奢侈品。
“有点。”苏溟舟接过苹果,在袖口上擦了擦,咬了一口。不脆,有些发面,但很甜。
“我也睡不着。”侯破浪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电视里那个正在激昂朗诵的演员,“这地方……**静了。安静得让我觉得,我的刀好像生锈了一样。”
“那是你还没习惯。”苏溟舟关掉了电视,房间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的探照灯光柱,偶尔扫过天花板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安静,就是最大的奢侈。”
这一夜,苏溟舟几乎没怎么合眼。
他脑子里一会儿是父母的样子,一会儿是五龙潭那尚未完工的大坝,一会儿又是马可·李那张贪婪的笑脸。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
……
第二天清晨,苏溟舟特意起得很早。
他在招待所的公共浴室里,把自己那件灰色的工装夹克熨得平平整整,甚至还借了把剪刀,修剪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角。
早饭很简单,稀粥、咸菜,还有两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白面馒头。苏溟舟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咽得很艰难。他的目光始终时不时地飘向招待所的大门口。
九点整。
一辆涂着迷彩色的军用吉普车,缓缓停在了门口。
两个士兵先下了车,然后拉开了后门。
一对穿着深蓝色工装,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了下来。
苏溟舟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他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侯破浪紧随其后,手里还拎着那两个装满了“特产”的大包。
“爸!妈!”
那声呼喊,在喉咙里憋了两年,终于在这个清晨,带着一丝颤抖,冲破了所有的克制。
那对老夫妻愣了一下,然后,那个身影稍微有些发福的妇人,猛地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阿……阿舟?”
没有电影里那种飞奔拥抱的慢镜头。
苏溟舟冲到父母面前时,脚步反而慢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父亲黑了,瘦了,背也有些驼了,手上全是洗不掉的机油印子。母亲倒是没怎么瘦,但那双手变得粗糙无比,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净的泥土。
那是“生存”留下的痕迹。
“你们……受苦了。”苏溟舟的声音哽咽。
“傻孩子!”母亲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种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受什么苦!我们好着呢!倒是你……你这孩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拍打着苏溟舟的后背,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是叫你别来吗?!啊?你怎
么这么不听话!万一路上出点事怎么办?万一进来了出不去怎么办?你是不是傻啊!”
这熟悉的唠叨,这带着哭腔的责备,让苏溟舟的心瞬间就落地了。
“妈,没事,真的没事。”苏溟舟任由母亲拍打着,脸上露出了傻笑,“我是来跟官方谈生意的,他们还得求着我呢,哪敢扣我。”
“吹牛!”父亲苏建国在一旁哼了一声,虽然眼圈也是红的,但还是努力维持着严父的尊严,“就你那点本事,还跟官方谈生意?你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
“叔叔,舟哥没吹牛。”
一直站在旁边的侯破浪,适时地插了一句嘴。他上前一步,对着二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好,我是侯破浪,是舟哥的……战友,也是他的大副。”
苏建国和李秀兰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沉默地站在儿子身后,虽然穿着便装,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彪悍气息的年轻人。
“大……大副?”苏建国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苏溟舟一眼,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以前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儿子,身上多了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威严。
“行了行了,别在风口站着了。”苏溟舟赶紧打圆场,扶着父母往里走,“走,进屋说。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
这一顿饭,吃得很慢,也很香。
苏溟舟没有带父母去吃招待所的“大锅饭”。他让侯破浪打开了那个帆布包,拿出了“赵氏酒坊”的陈酿,“张母牌”的香皂,还有那几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来自澳洲的精选羊肉。
他又让招待所的大厨帮忙,就把这些羊肉炖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
酒过三巡,气氛终于从最初的激动和责备,变成了温馨的闲聊。
苏溟舟挑拣着这几年的经历,像讲故事一样说给父母听。他隐去了那些血腥的厮杀,隐去了在合恩角面对“第四帝国”舰队时的绝望,只说了怎么造船,怎么捕鱼,怎么带着大家伙儿过日子。
即便如此,二老还是听得一惊一乍。当听到苏溟舟现在管着三四万人,还修了铁路、开了工厂时,苏建国端着酒杯的手都抖了一下,酒洒出来半杯。
“儿啊,”母亲李秀兰抓着苏溟舟的手,眼神复杂,“你……你现在真的是……‘领航员’了?”
“就是一个称呼
,妈。”苏溟舟给母亲夹了一块羊肉,“就是带着大家伙儿一块儿活下去。”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溟舟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侯破浪。侯破浪会意,起身去门口守着。
“爸,妈。”苏溟舟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郑重,“跟我走吧。”
“去哪?”父亲问。
“去五龙潭。去‘破晓之心’。”苏溟舟看着父母的眼睛,“那里是咱们自己的地盘。房子我都给你们留好了,最大的红砖房,带院子。爸你可以去管车队,也可以去管电站,那是你的老本行。妈你就不用干活了,在那边享享清福,或者帮我管管后勤。”
“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苏建国和李秀兰对视了一眼。
过了许久,父亲苏建国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去。”
苏溟舟一愣:“为什么?爸,那里条件不比这儿差!吃的喝的都管够,而且……”
“儿子,”母亲打断了他,她慈爱地摸了摸苏溟舟的头,“妈知道你有孝心。也知道你在外面闯出了名堂。但是……我们老了。”
“你那地方,是在海边吧?又是山谷又是船的。我们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而且,”父亲接过了话茬,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属于那个年代工人的执拗和自豪,“我现在在军工厂,那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单位。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我修的那些车,那是要上前线打仗的。我也算是在为国家出力。”
“你妈在农场也一样。那是给大家伙儿种粮食。”
“我们在城里,有围墙挡着,有军队守着,还有医院,有公交车。这日子,安稳。”
“你那地方……”苏建国叹了口气,“儿子,爸说句不中听的。你那是‘草台班子’。现在看着红火,万一哪天打起仗来,或者是那什么‘第四帝国’真来了……还得是国家靠得住。”
苏溟舟沉默了。
他想反驳,想告诉父亲自己有“银鸟”的情报,有“龙炮”,有三万多人的力量。
但他看着窗外那井然有序的街道,看着远处那座依然在运转的市立医院,看着那些虽然面带菜色但依然在排队上车的市民。
他忽然意识到,父母说得没错。
对于普通人,尤其是
老人来说,“破晓之心”那种充满了野性和不确定的扩张模式,太刺激了。
五龙潭虽然有了铁路,有了工厂,但医疗条件依然是短板。陆观涛虽然医术高明,但设备和药品远远比不上徽州城里的大医院。卫生状况虽然经过了整治,但也仅仅是“不脏”而已,离“文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与其让他们跟着自己在风雨飘摇的海边担惊受怕,不如让他们留在这个有着强大惯性和秩序保护的“围城”里。
至少在这里,他们有一种名为“体制”的安全感。
“而且,”母亲笑着说道,“你现在不是有那个什么‘特别通行证’了吗?你离得也不远,坐船一天就到了。以后想我们了,就常来看看。这就跟以前你在外地上大学一样,没啥大不了的。”
苏溟舟看着父母那早已布满皱纹却依然坚定的脸,心中的那份执念,终于慢慢放下了。
“好。”他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那你们在这儿,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给我发消息。我让人给你们送来。”
“放心吧,我们在城里,啥都不缺。”
……
分别的时候,没有太多的眼泪。
苏溟舟站在吉普车旁,看着父母重新坐上车。母亲一直扒着车窗,直到车子转过街角,看不见了,还能看到那只挥动的手。
“走吧。”苏溟舟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侯破浪说道。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硬。
那份属于儿子的柔软,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好,藏进了心底最深处。
现在,他是“破晓之心”的领航员。
“去码头。接收设备。”
……
回程的船上,不再是那种拥挤的客轮。
一支庞大的运输船队,正浩浩荡荡地顺流而下。
那是苏溟舟用十吨鱼干和五万发**换回来的“钢铁巨兽”。
大型混凝土搅拌楼的组件,像一座座小山一样堆满了甲板。重型震动压路机的黄色涂装,在阳光下闪烁着工业的光芒。还有那些巨大的颚式碎石机,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粉碎一切的力量。
“有了这些,”王师傅站在苏溟舟身边,激动得手都在抖,“大坝……稳了!”
苏溟舟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更远的
东方。
“破浪。”
“在。”
“回去之后,通知阿源和许知远。我们的巡逻线,要动一动了。”
“按照和官方的约定,我们要把警戒范围,向北推到长江口,向南覆盖整个闽越。”
“这不仅仅是任务。”苏溟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也是……机会。”
“那么大的海域,那么多还没来得及被官方收容、或者不敢去官方避难所的流民……都是我们的。”
“告诉下面的兄弟们,招子放亮点头。遇到海盗,杀。遇到流民……‘请’回来。”
“我们要建大坝,要开工厂,要造船。我们需要人。很多人。”
“明白!”侯破浪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活儿,我熟。”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一箭双雕”。
官方得到了一个免费的、强力的海上侧翼掩护。
而“破晓之心”,则得到了一张合法的“扩张许可证”。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那片广阔的海域里,通过“巡逻”的名义,去吸纳那些原本可能流向其他势力,甚至流向官方的人口资源。
……
当苏溟舟带着这支满载着工业希望的船队回到五龙潭时,另一个好消息也在等着他。
“亮了!全亮了!”
还没等船靠稳,老张头就兴奋地冲到了码头上,指着半山坡那片巨大的养鸡场。
只见在那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一排排崭新的光伏板,如同蓝色的盔甲,整齐地排列着。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而在光伏板的下方,成千上万只肥硕的土鸡,正在阴凉处悠闲地啄食着草籽和虫子。
几根粗大的电缆,从光伏板阵列中延伸出来,汇入了下方新建的变电站,然后兵分两路。
一路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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