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意识以来,耳边总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唤着“长清公子”,久而久之,他渐渐知晓那声音是在与他说话。意识逐日清醒,身体仿佛僵死一般,动弹不得。
他渴望看到常常抱着他说话的那个人的容貌。
他初次睁开眼,昏暗的灯火下,一袭红衣如血,他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僵硬的脖子,所见的是一张挂着艳丽的笑容的脸。他茫然四顾,忽听得那人嘴里道出一声:“苏徵。”
不是他!
苏徵不由自主地摆动着身躯,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一只猫,白猫。
他想见的人不是屋内的红衣男子。他记得那人身上的气息,环顾四周,红衣男子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他喵呜一声,纵身跳上窗台,抬起前肢拍打着窗棂。一边拍打,一边回头望着屋子里的人,希望那人能替他打开窗子。
“你想去找博瑛?”
苏徵很庆幸他能听懂自己的话,用力叫了两声。屋内男子的声音并不陌生,自有意识起,他也时常听见这人的声音,听见这人唤着他想念的人的名字。
博瑛。
他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名字如此亲切、如此熟悉?醒来的这一刻,他最想见到的只有她。而他,却被门窗困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他渴望着红衣男子能替他打开一扇窗,看到那人走近,他又低声叫了一声,哪曾想那人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天色晚了,她早已睡下。明日再见。”
自察觉到苏徵意识苏醒的那一刻起,红烛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见到林博瑛爱怜地抱着苏徵的猫身,那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如今,苏徵已然苏醒过来,虽未恢复人身,却唯独牵挂惦念着林博瑛,他心里大为不快。
一宿之后,红烛打开屋门,清晨的阳光温柔洒落,药田里忙碌的身影沐浴着晨光,竟让他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嘴角。脚边的白猫迈出两步,又默默退了回来,蹲下身歪着头看着药田的方向。红烛看了白猫半晌,不紧不慢地下了台阶,白猫始终紧紧跟随在他左右,红烛在药田边站定,白猫又不声不响地蹲坐在一旁。
红烛微微一笑,望着林博瑛的背影喊叫了一声:“博瑛!”见到林博瑛回转过头,他并不等她开口,便手指了指脚边的白猫,看到她茫然的眼中渐渐聚起欣喜的光芒,他不动声色地进了药房,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药谱。透过窗子,他看见林博瑛笑着将白猫抱进怀里,沿着屋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也不得不收回了思绪。
他埋头算了算近一月来的开销,那张艳丽的脸上如同结了冰般,已不见半分喜色。林博瑛在门外提醒他用餐时,他一门心思扑在账目上,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林博瑛不知其故,又喊叫了几声,红烛这才抽回心思,起身开了门,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博瑛,你还欠下多少债?”
林博瑛已许久未听他提起债务一事,再次听到,她慌了神,吞吞吐吐地说:“这些……师傅一直记着,我也没留心去记。师傅说是多少便是多少。”
红烛笑道:“你不怕我坑骗了你?”
林博瑛埋头红着脸,低低地说:“师傅不会……”
红烛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收拾一番,出外行医。”
林博瑛还未听明白,红烛已径直出了院子。自拜师学艺后,林博瑛对这位师傅的性情也摸透了许多,爱听奉承话,即便他知晓许多话并非他人真心实意的话语,他依旧十分受用。平日里,她若犯了错,她只要低头认个错,再说些中听的话,也不至于总是挨骂。而他与这宅院中多数猫妖有着无二的毛病,懒散。若非不得已,他甚至不愿迈出院门,何遑论外出行医?
外出行医,那便是宅院的开销已是入不敷出。
拜师学艺一年,些许小病,她也能医治。而在教导她方面,红烛称得上尽心尽力,她也只得勤奋刻苦,也不负他悉心栽培教育之恩。
一路走来,林博瑛见红烛始终面无喜色,不敢上前与其搭话,只是抱着白猫默默跟随在旁。林博瑛似已忘了长清公子的面貌,存在脑海中的依旧是那道朦朦胧胧的身影,然,一年多来,始终面对着这只白猫,而今再与苏醒过来的白猫相处,她无法从其身上寻到长清公子的影子,甚至已习惯将其看成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
年少的执念,竟在照料白猫与学医的时日里,一点点淡忘了?
林博瑛有些难以置信,却又不敢再深想。
行医途中即便辛苦,却使她的心境较之以往开阔了许多。从前的她,久居深闺,不知世事,及至为了长清公子千里跋涉,她才算初次开阔了眼界,却依旧不知世间险恶。后来,拜了红烛为师,她又体会到了不一样的生活,红烛只是教给她医术毒/药,却从不与她谈论医德,她自己却秉持着“凡为医者,遇有请召,不择高下远近必赴”的原则;而红烛对于她如何行医并不过问,似乎在他心里,只要她能帮他挣到钱财,随她怎么折腾。
临近渭水,林博瑛想到自己离家一年有余,思念之情不可抑制。她将心中所念之事与红烛讲明,红烛默默点头,多日不见笑容的脸上如同枯木逢春,让林博瑛紧张不安的心放松了许多。
只要红烛心情愉快,她也不必时时担心会挨骂了。
进入紧邻渭水的小镇后,红烛一路留心着街上的建筑,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头见林博瑛始终跟在他身后,他随即冷下了脸。然,看她疲惫不堪的模样,他极其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找间旅店住下。”说着,他走近轻拍拍她怀中白猫的头。
白猫本做着美梦,被红烛拍打了两下,立时惊得竖起了毛发。抬头对上红烛带着笑意的眼,白猫扭了扭身躯,挣开林博瑛的怀抱,转瞬就跑远了。
林博瑛大惊之色,迈动脚步欲追赶,红烛已扯住她的胳膊,淡淡地说道:“随它去。”
林博瑛犹自不放心,却拗不过红烛,想到白猫先前也失踪过几次,最后也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她也只得随红烛去找歇息的旅店。然,时值日暮,林博瑛也不见白猫的踪影,坐立难安,她欲请求红烛出去找找,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也只得独自坐在店门前等着。
许是途中赶路的缘故,她累得昏昏欲睡,忽听有道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白衣胜雪,笑容温淡,正是她记忆中朦朦胧胧的长清公子。
她张着眼呆呆地瞅了许久,眼眶微热,张了张嘴,心口却堵得难受,一个字也吐不出。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上前,抬手轻抚她的头,清淡又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博瑛。”
忽地,她的眼泪倾泻而出,猛地垂下头抱膝哭泣着。
她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他的容貌,她盼着等着,他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眼前。苏醒过来的白猫即使格外亲近她,她也感受不到那白猫与她痴痴念念的长清公子有何关联,而她也被告知,长清公子早已忘了前尘。
他不记得崔莺歌,不记得痴傻的她,甚至不记得他自己是谁,却如同亲人朋友般唤她“博瑛”,一如最初的叫唤。
哭得久了,她的心情渐渐平复,偏头见苏徵陪着她坐在门槛上,她埋头低声道:“长清公子,你何时能化人形的?”
苏徵微微笑道:“醒来后不久。”
听及,林博瑛红透了脸颊。
醒来后不久,她可是日日夜夜抱着那只白猫,夜间休息时,也是在同一间屋子里。她即便与猫妖生活了一段时间,终究是娇羞矜持的女子,与异性同处一室总觉得羞涩尴尬。她又想起,那只白猫时常伸长脖子亲吻她,因她当白猫只是白猫,倒没怎么在意。如今想起来,她羞得不敢再见人,掩面奔进了客房。
这一夜,林博瑛辗转难眠。天微亮,红烛便叫醒了她,看到她顶着黑黑的眼圈,他皱了皱眉:“你睡得不好?”
林博瑛只是摇头,沮丧地用过早饭,收拾好行李,看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白猫,她只顾躲着。红烛心知肚明,对缠着林博瑛不放的白猫冷冰冰地叫了一声:“苏徵,来!”
白猫听到叫唤,只得垂着尾巴,跳上了红烛的肩头,无精打采地闭了眼。
街上叫卖声不断,一处大宅子的巷道里人群嘈杂,红烛当先挤进了人群,看到墙上贴着寻医启事,他笑着拍了拍白猫的头,附耳低声说:“你倒是学会了崔莺歌那一套,倒省了不少事。”
白猫突然睁眼静静盯着红烛,歪头似在思索,随后又闭起了眼。
林博瑛随后挤到红烛身后,还未瞅到墙上张贴着什么,红烛已上前撕了下来,人群立时嚷嚷起来:“有人揭了!有人揭了!”
林博瑛糊里糊涂,被人群推推挤挤,忽被人握住手腕带到空旷处,偏头却是苏徵。她心里别扭,红着脸挣开了他的手掌,向人群里搜寻着红烛,见红烛被人请进了大宅子,她举步欲跟上去,手腕又被苏徵握住了。
林博瑛回头低声请求道:“师傅一个人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
苏徵毫不在意地说道:“他进去只是医病,人多了反而碍事。我们在这儿等着,别添乱就行。”说着,苏徵便将林博瑛引至巷道里的一处树荫下坐下,见林博瑛始终满脸焦急,他轻唤:“博瑛。”
林博瑛回眸看着他,因见他欲言又止,她不知何故,轻声问:“长清公子有话要说?”
苏徵点头,眉心紧蹙,随后一脸认真地问:“你欠下他多少钱?”
林博瑛愣住了,许久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是不是不还清,你便不能回家?”
林博瑛面色微红,深深地埋下了头,声如蚊蝇:“你如何知晓?”
苏徵道:“我早想与你相见。因他嘱咐我别过早在你面前露了面貌,又说你欠下一大笔债,我想替你还债,这一路都配合着他行医。”
林博瑛惊得抬起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苏徵指了指眼前的大宅子,低声说道:“这屋里好几人生了病,皆是我做的手脚。如此,他也能光明正大地替人医病收取钱财了。他说,这样赚得的钱财算是你的。”
林博瑛激动不已,起身红着脸道:“你们……你们这是欺诈!怎能骗人钱财呢?”
苏徵默然无语,见她眼中藏泪,他起身拉住她的手,她轻轻挣了挣,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许久,她才哽咽着说:“长清公子,你不能……不能为我脏了自己的手。博瑛怎能让你……”
世人心目中的长清公子,永远是神圣高洁的,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他已害了太多人,又怎能再次害人?而师傅,在她心中永远是那样美丽,即便爱财,从来都是取之有道。
听闻此事,林博瑛只觉曾经坚持的所有信念瞬间崩溃。她仰慕的长清公子,尊敬的师傅,到头来,与她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眼中的善恶是非,似乎不同于人类。
林博瑛打发了苏徵,随着人流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却捕捉不到一个实质性的想法。她细细回想着这一年来,她经历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才发现她仍旧是当年又傻又痴的林博瑛。其实,真正不辨是非,不明善恶的,是她。
当初,哥哥一口咬定长清公子与爹娘的死有关,她始终不愿相信。一颗被情爱蒙蔽的心灵,使她失去了哥哥的爱护,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她又是因为什么对师傅言听计从呢?
她如同游魂般在街头游走,撞了人,她低头道过歉,本欲离开,那人并不让开路,反而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林博瑛受不了异性肆无忌惮的目光留在自己脸上,慌忙低下了头,向旁跨出一步,那人也跟着移动一步,嘴角带着几分淫/笑:“美人儿,一人独自逛街多无趣,不如让小生作陪?”
林博瑛平生未遇到这等事,不知如何应付,路过的行人却对此不闻不问,似乎对她的处境毫不关心。那人看出她心里的疑虑,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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