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刚被接通,还未待白成渊说完,就听见对面一阵兵荒马乱,隐隐还有哭喊声。
一个年轻的声音穿透杂音,愤然怒喊:
“黑犬都该下地狱!”
此话一出,白成渊差点捏爆了终端。
黑犬……这是哨兵们专门用以讽刺向导的称呼。
不过现在哨兵被打压到了极点,也就没人再敢这样同他说话。
白成渊恍惚想起,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好像还是在黑色动乱的前夕。
陈旧破碎的记忆顿时涌现在脑海里,他有些头疼地蹙眉,单手捂脸。
【警告,警告,监测到反叛言论,请指挥官进行处理。】
【请即刻进行处罚。】
诺厄催促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请即刻进行处罚。】
白成渊刚缓过这阵疼痛,还没等做出反应,就听诺厄道:
【已自动移交惩处权限。】
下一秒,只见虚拟的白光微微一闪,终端对面传来了哨兵吃痛的呼声。
“诺厄!”
白成渊高声制止。
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
成桦是半年前来到十一号哨所的。
他原本在普通哨所服役,甄别等级B-。但是由于屡次顶撞长官,不服管教,与其他士兵斗殴,最终,他被判处在十一号哨所服役五年。
最初,成桦心里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听说过数字哨所的威名。凡是进入数字哨所的哨兵,基本上就意味着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不过,成桦不在乎。
他原本有着一个幸福优渥的家庭,父亲是某个科技公司的高管,母亲是著名的音乐家。
即使后来战争爆发,家中条件一落千丈,他也过着比起其他人好上许多的生活。
但这一切都在八年前发生了改变。
一群穿着黑色行动服的人闯进了他家,他们自称是正义的化身,是白塔的战士。
他们砸碎了房间里的油画饰品,粗鲁地将茶几踹翻在地。玻璃碎了一地,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往日伟岸的哨兵父亲被按在地面,用电棍百般折磨。
他们拉开了母亲,将她带去了其他地方。而成桦,作为死刑犯的儿子,同样被关入了监狱。
成桦在监狱里待了很久,久到黑暗已经模糊了他的感官。他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只剩下审判长冰冷无情的宣告。
他本以为会像父亲一样面对死亡,但好在,最后他只被判处在普通哨所服役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啊……
成桦近乎绝望地想,他被关入监狱的时候才16岁,等到服役完毕重获自由,已经41岁了。
人生最好的年华,全都被挥霍浪费在了深山中。
成桦恨透了那些向导。
那些闯入他家中,摧毁了他一切的黑犬。
反正他的未来已经被毁了,还不如去一个有同类的地方。他才不会像普通哨所的哨兵,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去刻意讨好上级。
他不畏惧向导,也不畏惧死亡。
于是,他故意和长官对着干,终于如愿被分配到了十一号哨所。
那里关押着的,无不是曾经对黑犬们造成了重创的强大哨兵。
他在十一号哨所,遇到了可以托付生命的战友,遇到了将他作为弟弟照顾的同伴,以及强大无比、足以庇佑其他兄弟的队长。
成桦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但很快,短暂的平静被再次打破。
就在半个月前,哨所的哨兵倾巢出动,只剩下他和其他几位兄弟留守哨所。
明明只是一次简单的任务,可那些呵护他、照料他的兄长,却再也没有回来。就连队长也身负重伤,被巡逻的战友意外发现救了回来。
而造成这个悲剧的源头,不过是指挥官的一己之私。
成桦不知道队长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确确实实让那个自以为是的黑犬失去了生命。
但代价却是,队长被审判所的人带走了。
成桦以为十一号哨所会就此解散,却不成想,居然来了一个新的指挥官。
一个新的,向导指挥官。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名向导居然同意将队长释放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成桦和其他哨兵一直守在哨所门前,等待着押送车的出现。
可当押送车真正到来时,成桦却被车厢内的情景吓得倒吸一口气。
车厢内的担架上,躺着浑身浴血的队长。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仅是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皮肤,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的伤痕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看起来格外骇人。
担架旁边零散地躺着三支空了的针管。
成桦知道这些药剂,这是专门针对哨兵提供的非管制型药品。
就算伤得再重,只要注射这些药剂,也能让哨兵吊着一口气,不至于死亡。
但代价却是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站在最前面的成桦顿时红了眼眶,他扑上前推开了动作粗鲁的士兵,和其他哨兵合力抬起担架。
副队长闻易留下来同押运士兵签署交接文件,成桦和其余人则手忙脚乱地将队长抬回了哨所。
他们将哨所剩余的伤药和绷带全部用在了队长身上,还在哨所内开了暖气。
看着胸膛起伏微弱的队长,成桦脑中翻来覆去只剩下了一句话:
完了,救不回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队长真正的致命伤在于精神图景受损,而非身体上的累累伤痕。
哨兵的身体素质极其彪悍,即使被炸弹轰碎了小半边身子也还有救。
但是他们的精神力通常薄弱,战斗会让他们的精神图景受到损伤,只有向导可以挽救这种情况。
可是,为了惩罚他们这些罪大恶极的反叛人员,哨所从来不会配备医生和向导,又该去哪里寻找那些稀少高贵的向导?
如今他们唯一能联系上的,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仅凭终端和他们对话的向导指挥官。
太绝了。
那些黑犬真是太绝了。
将哨兵的精神图景撕裂,就好比把人按在地上,活生生将全身的筋脉一寸寸挑断。
好狠毒的手段。
这分明就是虐杀!
昔日同伴死前的模样在成桦面前一一划过,最后都变成了队长的脸。
晚上八点已到,广播里传来了熟悉的终端连接的提示音。
但是成桦早已顾不得了!
“黑犬都该下地狱!”
他骂出这句话,心下畅快不已。
然而,还没等这样的情绪褪去,剧烈的疼痛已经席卷全身。
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精神深处在被狠狠鞭.笞。
他痛得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虚拟的鞭子通过终端连接到成桦的精神世界,一下又一下抽打着他脆弱的精神图景。
除了第一下的猝不及防,成桦再未发出任何痛呼。嘴唇被他咬得鲜血淋漓,脸色也苍白得惊人。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肯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白成渊虽然不喜哨兵,但他毕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真的被惩罚致死。
“诺厄,停下。”他命令道。
【您在以少校的身份命令我?】
人工智能诺厄愣了一下,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
【可是,这名哨兵触犯了基本法,按理来说是要被惩罚的。】
白成渊闻言微微挑眉,手指轻敲桌面,语气不容置喙:“这是我的哨兵,我会自己管教。”
见白成渊坚持如此,诺厄只好退步,
【当然,指挥官拥有哨兵的优先处置权。】
【但我希望,您能够公平公正。】
话音落下,精神力凝聚的鞭子瞬间消散。
成桦软下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意识。闻易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抱住他,怀中的哨兵由于剧烈的疼痛,身体正微微抽搐。
闻易惊疑不定地看着监视器。
他不明白指挥官为什么会选择放过成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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