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宗治平二年三月,正值沂水舞雩[1]之际,官家才在文德殿躬身策问经了礼闱的贡士,没几日诸位士子的应答便在坊间传开来,引得议论纷纷。
汴梁州桥旁,瓦肆的茶坊中,几位春闱落榜的举子盘腿而坐。
“抚州裴郎君一言,放在现下与辽人对峙之时,正是振聋发聩啊!”出声者一口吴侬软语,吟诗唱词的调调如今却一本正经地论着今科殿试,“百姓苦岁币久矣!”
“我瞧着,那姓裴的士子定能独占鳌头哩!”一位稍许年轻、着了素罗交襟褙子的士子擎起粗陶碗,仰首饮下大口,“《尚书》曾言:民惟国本,本固邦宁。[2]先皇心系民生,以仁孝治天下,这官家继位后的初次举士,定会承继兹事,以安民心。”
“啧啧,今儿可不是前朝贞观年间,他裴涉也并非郑国公魏征,‘至贵者民也’这等话他倒也敢说,”另一位体态丰腴的士子拖着个公鸡嗓嚷道,一件灰麻布袍如条麻袋般裹在他身上,他捋捋下颌的山羊须,煞有其事道,“坐在龙椅上头那位啊,可不是先皇的亲儿子,早年间废立数次,皆免不了前朝后宫的一阵轩然大波...罢了罢了,均是些老生常谈的宫闱秘事。”
这约莫过了不惑之年的士子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倒惹得周遭的士子都凑了头过来探询:“那依兄长看,今科何人能拔得头筹?”
这人皱了眉角,扯出个笑,“啪”的一声合起纸扇,“工部侍郎柳瑾瑜家的公子,今年似是入了春闱叭?”
“柳家公子?可我在京城多与人论诗赏文,诗会宴席一并去了不少,未曾识得甚么文采斐然的柳姓公子啊?”
“这柳家公子,莫不是草包一糠,凭着家世恩荫才侥幸讨了个殿试名额?”
“莫要瞎猜了,柳公子是江南人,自是不会毫无厘头地与汴梁子弟混在一起,”此位士子久考不中,灰麻布袍洗得发白足以见得他囊中羞涩,“何人一并包了俺的茶钱,俺便向谁知会了柳公子的底线。”
且说几人口中工部侍郎柳瑾瑜之子柳淮汀,如今却神色匆匆顺着御街往宣祐门赶去。
宽约二百步的御街从汴京的宣德楼向南通去,两旁的御廊里多的是做宫中采买生意的货主,兜售些珍禽奇兽、金银珍宝、笔墨纸砚、冠朵首饰之类的玩意儿,也有走街串巷兜售果子干脯一类吃食的。
御沟两岸栽种了桃、梨、杏树,如今正是季春时节,灼灼其华的桃花、洁白似雪的梨花、活色生香的红杏争奇斗艳,望之如绣。
不过江宁士子柳淮汀此刻既无心更无力去赏玩一番,因着今日正是新科放榜的日子,礼部照例在集英殿宣诸位贡士的名次。
和风袭来,夹杂着几朵梨花飘在了他的衣襟上。
“宣新科进士入殿!”
集英殿中贵[3]的声音若隐若现,而后礼部侍郎再次高呼,
“宣新科进士入殿!”
太常寺作乐升殿,鸣鞭三下,传胪官引导诸位士子进殿,次第排立的士子们神情惶恐地抬步迈上台阶,紧跟前方的同侪,唯恐一个不留意在官家面前出糗。
迈入集英殿之时,香气扑面而来,初闻时丝丝冰凉,回味时清淡的果香涌上口舌之间,令人心旷神怡,此时此刻,柳淮汀方知
何为“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强忍下一阵狂喜,胸腔里“咚咚”的声音愈演愈烈,还是念着祖父的叮嘱才勉强维持着风轻云淡之貌。
太常寺的黄钟大吕之声戛然而止。殿中鸦雀无声,众人垂首,等待着传胪官宣唱科第。礼部尚书捧过中贵递来的黄榜,安放于丹陛中黄案上,遂高唱曰:
“官家制曰:治平乙巳年,各路以进士科考试,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裴涉状元!”
只见一位身材短小精悍,肤如凝脂的士子上前行礼。
“臣裴涉,叩谢圣恩。”
虽是众人皆垂首,但柳淮汀的余光还是投向了裴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尝不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呢?
“第一甲第二名徐鸿卓榜眼!”
“臣徐鸿卓叩谢圣恩!”
这位士子人高马大,听口音倒像是齐州一带人士。自隋施行科举以来,北方经济文化逊于南方,故中举的士子也多为南人,如今北人中了榜眼,实属不易,必是有过人之处。
柳淮汀正默默感慨同榜士子藏龙卧虎之时,礼部尚书苍劲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一甲第三名柳淮汀探花!”
这声音猛地在柳淮汀耳边炸裂,震动着他的心房。自知殿试对答策问之时,他以稳为先,如今取得探花之名也是出乎意料了。柳淮汀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出士子队列,朝官家所在方向行了大礼,
“臣柳淮汀叩谢圣恩!”波澜不惊的声音下埋藏着得偿所愿的激动与释然。
如此三甲唱名结束后,端坐于高殿之上的官家道了几句勉励之言,三甲士子行拜礼,行三叩首礼,又二跪,行六叩首礼,谢官家隆恩,后退回原处仍呈两队排列。
礼部尚书高呼:“举榜!”而后礼部官员捧榜,太常寺奏乐再起,一众人等皆由宣德楼而出,黄榜张挂于人声鼎沸的御街之上,诸士子随出见榜。
“柳兄真是一表人才啊!”柳淮汀刚卸下劲来,集英殿中勇夺状元的那位士子便翩翩而至,他虽短小精悍,但目光炯炯,更是肤如凝脂,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的端正之貌。
“恭喜裴兄高中状元!”柳淮汀与其互行揖礼,“裴兄独占鳌头,瑛洲佩服万分,敢问裴兄何方人士?”
“越川乃抚州人士。”
“难怪越川兄风流蕴藉,原是与临淄公[2]为临安同乡,我听闻今朝野之上,嘉祐二年进士曾子固亦是抚州人士,想必裴兄家学渊源颇深。”
“吾父早亡,家中只存一年迈老母,何谈甚么家学渊源?”裴涉摆摆手,与柳淮汀二人一齐顺着人流拐往东华门外,“瑛洲兄穿的袍子虽色彩淡雅,中规中矩,但若细细观之,袍面上循环往复的是顺色桑蚕丝勾勒的万字纹,可有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裴涉上下打量了柳淮汀须臾,淡淡道出:“这绸锦,正是南京现下刚风靡的货色,但产量极低,商贾之子如今虽也可参加科举,但往往成绩平平,难登一甲之第,若不出我所料,越川兄是江宁哪户公卿之后吧?”
柳淮汀听罢哈哈大笑,言道:“越川兄好眼力!家父正是工部任职,现下奉旨在江宁监督水务。”
“瑛洲兄过奖了!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后还望瑛洲兄多多赐教。”
二人又并肩前行了一段,直至黄榜前摩肩接踵之状不复,裴涉率先站定,道:“鄙人下榻的驿馆既在左方,便在此与瑛洲兄暂别了,三日后的琼林宴,瑛洲兄必要独占八斗[3],让我等大开眼界才好。”
“瑛洲何德何能能与曹子建相较?”柳淮汀哭不得,也笑不得。
虽说得了个探花,但他尚存自知之明,探花往往赏给文学造诣尚可,但容貌俊朗的士子,恐官家是见他面容姣好,才让给他个探花郎。若真论及诗赋策论,裴涉的构思必然独出机杼,方能拔得头筹。
“三日后的琼林宴,不见不散。”柳淮汀挥手作别,也隐入来去不息的人群中了。
今日适逢大相国寺开放之日,门庭若市。太宗曾“敕建三门,御书赐额”[4],它既是颇具皇家风度的祭拜供斋之地,也是汴京百姓交易之所。
佛殿门口,孟家王道人的蜜饯摊位前,一身高约莫五尺半的蓝衫少年右手紧握刀鞘,行至此停下。
“大伯,这蜜饯怎么卖?”
王道人蜜饯的摊主是位知天命年纪的老伯,头发斑白,他瞅过去,问者年岁不大,身姿修长,一张俊美的圆脸十分圆润,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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