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徐辰房间里站着一个少年,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儒袍,系白玉带,不过二十上下,一副书生打扮。
正是嘉善郡主的独子,靖海侯世子肖韫。
而右手边坐着另一个人,穿着一件青色的圆领暗纹花锦衫,腰间系了条宝蓝缎带,脚蹬青布方口鞋,束金冠,腰间挂着一个半旧香囊,瞧着清爽中尚有一分清逸之气。晨光照在她年轻的脸上,将她含笑的面容映得熠熠发光。
虽然穿着男装,但不难看出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女,乃是江宁侯府二小姐,天启乡君禾凌燕。
“肖韫,本乡君离京不过半年,半年不见,你怎生这副打扮,又是嘉善郡主给你弄得?”禾凌燕笑道。
肖韫无奈的道:“我母亲喜欢我这副打扮。”
“郡主表姑的衣品也就你这个亲儿子愿意穿,下次得让宫中派一个教习嬷嬷重新教一下表姑搭配衣服。”上位的徐辰兀自一笑道。
禾凌燕从怀中掏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宗泽道:“帮本乡君送给你们皇后,她最爱的酥蓉饼。”
“你为什么给乔幸华带礼物也不给我们带,乔幸华是你闺中密友我们就不是你好兄弟了?”肖韫酸道。
禾凌燕觉得很莫名其妙,两个大男人要什么礼物,又不是要人哄的小姑娘。
徐辰笔下一顿,他竟不知她喜欢吃酥蓉饼,好似自己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还没有禾凌燕了解她。
连带着眉宇间多了几分不安和躁动,语气不悦道:“凌燕,把去平秦郡的收获说一说。”
“此去平秦郡发现平秦郡刺史私藏了三处铁矿,规模不大,但也不算小。且黄刺史一家鱼肉百姓,强抢民女、剥削民脂民膏,可谓无恶不作。”
肖韫接着说:“雍州是广凌王的封地,但耕地大多因为沿海灾害破坏成为盐碱地,然而奇怪的是,广凌王却下令修了两条御道,不知要用来运什么。”
禾凌燕瞧着徐辰越发难看的脸色,生怕他娘胎里的病气出来了,他这病也是让人愁死了,一个不小心能气死了。
“朕…朕竟不知……”徐辰气结道。
禾凌燕忙上前拍徐辰的背,帮他顺气道:“你别把病气出来了,你这身子好好调理,多活几年,我可不想微微年纪轻轻就做寡妇。”
“朝瑾,此事我们从长计议,别气坏了身体。”肖韫道。
徐辰摆摆手道:“你们不必在管,我自有打算,此事只需配合,凌燕,你彻底可以去做别的事了,我和傅霄还有肖韫来解决。”
坤宁宫。
“娘娘,天启乡君托宗泽大人捎来一盒酥蓉饼,还是天启乡君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娘娘的喜好。”白霜禀报道。
乔幸华身穿一件葱绿色绣白梅缂丝面小袄,领口镶着银狐边儿,下着一条月白湘裙,外罩栗色灰鼠皮毛袄子,怀里抱着一个金葫芦掐丝手炉,举止优雅而从容。
食盒中,酥蓉饼被摆在白玉盘中,上面撒着一层椰蓉,酥得掉渣,她以前和禾凌燕下学回来经常会带一两块做晚上的甜点。
旁边还放了一封信,写着“微微亲启”。
信上无非是她离京半年的一些琐事,她写这些便是给乔幸华做个乐子,其中穿插了很多最近各地的奇闻异事,其中大多是有关黄泉关姚家的,拼起来便可以得到不少信息。
微微是她的乳名,如今也只有禾凌燕还这般唤她。
乔幸华面上一喜道:“唯有阿禾深知我心,倒是有半年没见到她了,只是如今我们也不适合经常见面,还是避嫌好。”
“娘娘,刚听几个小丫头说…贤妃娘娘有一块手镯上有凤纹。”白霜面露难色道。
乔幸华看着白霜的脸色,这才一笑,眨了眨眼宽慰道:“不必管她,本宫也不想管,不是带着凤纹的手镯便可以做皇后的,就像不是穿着龙袍便是真龙一个道理。”
白霜刚准备说什么劝劝自家娘娘,突然白玉慌张的跑进来。
“娘娘不好了,择声县主早产了!稳婆说情况很危险。”乔幸华刚说完,白玉便跑进来道。
择声县主是禾凌燕的姐姐,禾凌霜。秉州禾家,谋臣世家,当年禾老太爷献上攻城十计助高祖皇帝攻下大周统一中原。后来禾氏两姐妹出生,念禾老太爷的功劳,一个封为县主,一个封为乡君。
乔幸华也是眼前一黑,急忙道:“白玉去通报太皇太后,吴嬷嬷备马,随本宫出宫一趟。”
烟京,江宁侯府松鹤阁中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碧纱橱内传出惨叫。
乔幸华快步走进暖阁,一个少年行礼道:“皇后娘娘,家姐正在生产,还请皇后娘娘稍等。”
少年是禾家小公子,江宁侯府的小侯爷禾书意。禾书意的侧颜因双唇抿起而更显锋锐,一双眸子散发着清寒之色,却又浸染了屋中的火光。他的身影沉淀着难言的清冷,挺拔而俊伟地站在乔幸华身边。
“阿姐怎么样了?”禾凌燕小跑着进来,裹着一件五彩绣丝石青银鼠大斗篷,头戴风帽,只露出半张小脸。
乔幸华和禾凌燕都是从宫中来的,御书房到江宁侯府会比从坤宁宫来稍微慢一点。
一个婆子慌张地跑出来,对禾凌燕说道:“不好了乡君,县主底子差,又是双生子,怕是要没力气了。”
乔幸华皱了皱眉头,怎么会刚开始就没了力气,奇怪。
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雪幕中,徐辰打马而来。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皆围着紫貂毛,腰间系玄色嵌蓝宝石的宽锦带,外面披着毛皮外翻的玄色滚边大氅。他神态慵懒地坐在马背上,前倾着身子。
对于徐辰来江宁侯府一事乔幸华并不意外。这些年禾凌燕常常不在京城便是为徐辰打探消息了,与她和禾凌燕的关系相比,他们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禾,七月早产的案例大把大把的是,择声县主一定会没事的。生产是体力活,孕妇生产到一半没有力气也是常事,这不过刚开始,生产长达一两日也是常事,择声县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乔幸华转头安慰道。
其实她心中也没有底,只能先稳住禾凌燕。
她幼时学医,医术岁不算多好,但只要不是疑难杂症还是能看看的,听她这么说,禾凌燕放心多了。
但禾书意却觉得事情不对,但又说不来为什么。
徐辰却上前一步,走到屏风前道:“禾凌霜,你若一心求死,朕也没有办法。但为了陆一奇那个人渣死,不值得。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什么,你甘心这么死了吗?你是先帝爷御笔亲封的县主,死也要给朕死得轰轰烈烈的,莫辱没了皇家的名声。”
乔幸华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她也知道事情不对,她从宫中过来不过短短一刻钟,怎么会真么快便没了力气,原是一开始便存了死心。
站在乔幸华旁边的禾书意不自觉得提了一口气,身子又绷紧了几分,但面上不显还是神色如常,还不忘去安慰禾凌燕。
“县主啊!您千万不能有事啊,不值当,侯爷和夫人已经从西川郡往回赶了,就盼着您呢!”旁边的于嬷嬷跪在地上恸哭。
乔幸华对禾书意见礼道:“可否容本宫进去看看择声县主?本宫懂些岐黄之术,说不定能帮上忙。”
“请。”禾书意打了个手势道。
乔幸华坐在矮凳上,握着禾凌霜的手腕道:“在怎么说县主肚中的孩子也是自己的骨血,只要县主平安,本宫会为你做主,定叫陆一奇把肠子都悔青了!可县主要好好活着,万不可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不知是念着远方的老母,还是被乔幸华的话激起了斗志,双手紧抓着床单,乔幸华见状退出了碧纱橱。
乔幸华的目光落在少年的面容上,只见他面若冠玉、柳眉凤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艳若桃花,男生女相,便是如此,然而他的面容虽无处不秀丽,却身姿挺拔,斜飞的丹凤眼中锐光乍现,并未显半分女态。
禾凌霜七月早产,江宁侯夫妇远在西川郡,徐辰和乔幸华虽身份尊贵,但到底年轻,未曾生养过,每个长辈在场,尽然未见慌乱。
相比于眼中盛着惊慌的禾凌燕,禾书意显得镇定的多,她很欣赏禾书意,若非怕招惹猜忌与禾家在结一门亲事也不是不行。算了,这些不是她能想的,乔艺和乔锦玉已经注定不能再嫁高门了。
成大事者,泰山压顶亦能不显声色,后生可畏。
“姑娘,生血丹和田七带来,老奴这就让人去煎药,还是待会儿在用?”吴嬷嬷福身道。
生血丹是乔幸华入宫时姜珊为她寻的奇药,传闻有生血造血之功,只是她应该是用不到了。
禾书意动了动嘴唇,但并未说什么。生血丹的珍贵他很清楚,禾家要还皇后一个大恩情,但只要能救长姐,皇后日后就算是让禾家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为过。
“谢陛下,谢娘娘。”禾凌燕裣衽行礼道。
她虽和乔幸华一同长大,江宁侯府和乔家也是同气连枝,但有些东西还是有必要分清楚的。
“你我虽非亲生姐妹,但胜似亲生姐妹,何须言谢。”说着亲手扶起禾凌燕。
屋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豆大的汗珠自禾凌燕的额头滚落,她的手又紧了几分,稳婆的催促声不时传来。
徐辰对乔幸华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出去了。
文青轩,这里是乔幸华的房间,屋内几乎没有多少无用的陈设,桌子椅子大都是棱角分明的,同她本人一样,理智而又冰冷。
轩内陈设同仪凤殿有几分相似,多年来有人也一尘不染,可见时常打扫。
乔兴华道:“这是臣妾未出阁前在江宁侯府的住处,仪凤宫许多陈设便模仿此处。”
乔鹤轩和姜珊都极少回烟京,所以乔幸华幼时常住在江宁侯府。
“臣妾想令择声县主和陆一奇和离,特来请示一下,不知可会乱了陛下的计划?”乔幸华眨眼道。
陆一奇是禾凌霜的丈夫,江淮王之子。这门亲事本是门当户对,禾凌霜温柔知礼,陆一奇温润公子,当初人人交口称赞。
两人成婚两年来未有子嗣,陆一奇也并未纳妾,所有人都说江淮王世子是难得的好男人,择声县主真是修了八辈子的好福气。
一日,禾凌霜的贴身婢女梅子竟有了身孕,禾凌霜逼问之下,梅子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她和陆一奇苟且而来的。
禾凌霜当日便让丫鬟给梅子灌了落子药,发卖出府。江淮王妃周氏便闹了,而禾凌燕则表示自己并非容不下妾室,只是梅子是她院中的人,若不严惩她日后如何治下。当天便抬了四房姨娘入府。
事发七日后,禾书意亲自去了一趟青州把禾凌霜接回烟京。
回来后,禾家、江淮王府乃至乔幸华才知道禾凌霜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只因为她人瘦,怀孕后没增胖反而愈发清瘦才没看出来。
乔幸华还特意召禾凌燕入宫,见她一切如常才安心。
如今想来,心腹婢子的背叛,温柔丈夫的欺骗,又怎能如常?她当时是脑子进水了吗?
徐辰淡淡而笑,道:“不会,正好借机敲打一下江淮王府。”
“陛下不信江淮王府?”乔幸华问道,帝王多疑,不信臣子在正常不过,她并不惊讶,正如臣子也不是完全相信君王一般。
徐辰垂眸道:“至少没先前那么可信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放之四海而皆准。”
江淮王府是高祖皇帝在世时留下的旧臣,江淮王不信徐辰,同样徐辰也不信江淮王。
后宫与前朝素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淮王侄女陆婕妤在宫中的表现也让乔幸华感受到江淮王府的异心。
“陛下是想警告江淮王府?”乔幸华眉头微微一蹙道,江淮王府算是旁支宗室,是天曼公主那一支,高祖皇帝的妹妹,如果连宗室他都怀疑,那乔家这样的门阀岂不是能让他膈应死。
徐辰瞧了瞧乔幸华认真的小脸,笑道:“你何时这般心慈手软,不是警告,是直接连根拔除。”
乔幸华点点头,徐辰比她想象中更狠辣,能走上皇位的都不会是良善之人,她嫁给这样的一个人无疑是与虎谋皮,她天生喜欢冒险,怕也是因此才会喜欢徐辰这样的人。
但若不这样,年纪轻轻又如何能把持朝政。
“禀陛下,禀娘娘,择声县主生了一位千金。”吴嬷嬷大喜道,声音中都是溢出来的喜悦
两人连忙往松鹤阁走,穿过月洞门,婴儿洪亮的哭声传入耳中,只是,有觉得少了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儿,似是为了印证,于嬷嬷大喊道:“不好了,县主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乔幸华听了心下一惊,连忙往碧纱橱跑去,她进去的时候禾凌霜坐在床边一脸着急,接生婆子也是手足无措。
禾书意和徐辰毕竟是男子,站在碧纱橱外的禾书意脸上隐隐露出几分着急,而徐辰则面色如常。
“嬷嬷去备谢些吃食,许是没有力气了,吴嬷嬷将生血丹给县主服下。”乔幸华不紧不慢的吩咐道。
她主攻毒学,但医术也算是精通,孕妇昏死过去一般都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这个时候需要的是补血和进食。
只是生产的疼痛到底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不知道禾凌霜有没有过于牵挂的事物或人支撑她挺过这一关。
“禾凌燕,你模仿禾大奶奶的声音说话,朕记得你长姐素来和禾大奶奶亲厚。”不吱声的徐辰突然说道。
乔幸华一听才想起,禾家三个孩子,禾凌燕和禾书意都相对独立,和禾大奶奶书氏不算亲厚,唯有禾凌霜这个长女和禾大奶奶及其要好。
乔幸华取出一套银针,禾凌燕坐在床边道:“霜儿,娘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嫁到青州后娘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你了。”
禾凌霜和书氏的声音很像,此刻又故意模仿听着竟真的像极了,足以以假乱真,连禾书意听了都没听出多大的差别。
乔幸华又下了三根针,她想借助银针疏通气血,以免气血堆积于一处,但只能起到微小的作用。
“娘真的盼着你的孩子出生,娘喜欢女儿,当然儿子也喜欢,只要是你的骨肉便好。你生产完娘便去求皇后娘娘让你们和离,孩子记在书意名下,你还是江宁侯府的大小姐。”禾凌霜说的话都是书氏的信中曾提到过得,只是禾书意怕禾凌霜看了更伤心便没有拿给她看。
禾凌霜不禁心中泛酸,同是江宁侯府的小姐,母亲从小到大最偏爱长姐,母亲喜欢诗词,而她从小跟爹爹习武,所以一直与母亲不亲厚。
乔幸华看着禾凌霜努了努嘴,心下觉得好笑,这个时候还争风吃醋。
她手下又下了一根针,垂眸去观察禾凌霜的脸色,咬着嘴唇,脸颊嘟嘟的,看着长姐。
她其实挺理解禾凌霜的,她年幼时乔家面临着三家挣权,乔家岌岌可危,她作为大房独女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姜珊对她的教导素来严厉,为了督促她读书,只要犯一点小错便动辄棍棒,打的她一个月下不了床。后来长大了,她虽感谢姜珊和乔鹤轩对她的教导,但也难免生出郁气。每次看到两个妹妹和母亲亲昵她便心中吃味,但母女间多年积下的隔阂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总是长大后在想跟母亲亲近两人中间又总隔着几分生疏,难免生出尴尬。
禾凌霜有了一点动静,乔幸华连忙收针,不知是因为阻塞的气血被疏通了,还是挂念着亲人的原因,禾凌霜手上的力气回来了几分,人也缓缓苏醒。
乔幸华见状退出碧纱橱。
她不得不承认,血脉相乘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如她对乔艺和乔锦玉一般,千般爱护万般宠爱。
她不由得想起姜珊,自幼姜珊在她的印象中都是拿着一根柳条板着脸教训她,抽的她皮开肉绽,两人从未有过母女间的温情。
后来,她和徐辰订婚后,姜珊带她温和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她即将出嫁,日后是见不到了。
徐辰偏头看了看乔幸华,女子面容上蒙着一层淡淡地忧伤,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怎么了?一副忧愁的表情,什么事伤心啊?”徐辰捏了一下乔幸华的脸道,终究是没忍住。
乔幸华看向徐辰,笑道:“无事,只是我有点想我阿娘了。”
徐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姜珊,一个打扮很利落,长相是典型的西北女子,看着就很爽朗,乔幸华长得倒是不像她,更像乔鹤轩一些。
他见过一次姜珊,是五年前,那个时候乔幸华还是太子妃。
乔鹤轩夫妇进京述职,被先帝特许到东宫看望太子妃,毕竟也有些年没有见到女儿了。
徐辰恰好路过乔幸华的明月轩,远远的看到她和姜珊坐着讲话。
习武之人耳力非凡,母女的对话全都落入耳中,乔幸华不能就不是喜欢讲话的人,本以为在父母面前话会多一些,结果反而是更少了。
只是规规矩矩的一问一答,姜珊问什么乔向华答什么,最后乔幸华只简单的问了几句乔鹤轩夫妇的身体,和北地的情况,姜珊也只是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照顾两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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