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奋进掉进厂里的下水道,摔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适应新办公室座椅的胡得为,险些笑出声来。
吊唁大堂里,胡得为鞠躬问候遗孀,苗黎红着眼眶弯腰答谢,而就在两人目光交错之时,年少水塔下旧砖窑里压抑的情愫,死灰复燃。在张海燕凄厉婉转的哭丧声中,两人眼神暧昧良久,几乎是在众目之下,不动声色地将彼此从发丝到小腿抚摸了遍。
三天后,在程奋进下葬的后半夜。
苗黎钻进了胡得为的小轿车里,胡得为踩下油门,拐进了避人的郊区湖边。
逼仄的车厢里,两人虽极力克制,仍热汗喷薄。
「苗儿,当年我是被家人所逼,那婆娘她不喜欢男人,你知道我这些年,我有多想你吗?」
胡得为说着,摸上了苗黎的手。
尽管岁月都在两人的头发和皮肤上留下诸多痕迹,但此刻,仿佛时光倒流,二人都重焕青春。
「阿为,我,我没怪你。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帮忙,我的日子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好,你的好我都记得。」
「不,我不只要你记得,而是想你偿还我。」
老年胡得为说着,整个人逼近上来,他余光里扫过苗黎黑色风衣虚掩的领口里,那风韵犹存的□□。
苗黎感受到了他克制的、炙热的目光,半推半就地松了风衣腰带。
「我所遭受的委屈,从未在外面提起过,他那玩意儿从三十来岁开始就举不起来了,也不肯用别的方面帮我解决,我几乎是在守活寡。我时常梦见被打断的那个过午,你压在我身上,我仿若一条奔流不息的河,然后每每激动得在梦里叫出声来。」说着,苗黎委屈地掉了眼泪,「我怎么会这样不要脸,在你面前讲这样臊红了脸的话。」
胡得为赶紧搂住她,哄道:「在我这里,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是自由的。」
苗黎缓缓挪开遮掩的双手,泪眼问道:「真的吗?阿为,你并不觉得这样的我轻贱?」
胡得为拉下车椅放平的开关:「你才不轻贱,从今往后,我会把你举得高高的。」边说着,他的热手便摸进了那滚烫的热河里。
随着苗黎的一声飘飘然的喘息声。
胡得为等了三十年,终于解开了少年时春梦中的那颗衣扣。
次日清晨,天光拂亮。
两个人冷却的身体在河边被钓鱼佬发现,警察很快赶到现场。车、钱包、手机、手表、项链都被洗劫一空。警方判定为劫财杀人,很快封锁现场并立案。
围观的人们却纷纷开始议论两人偷情的细节。
「六十多岁,大半身子入土的人了,竟弄得这般不体面。」
「谁说不是呢,老程骨灰还没凉透呢,真是造孽。」
不出半天凶犯被抓。正是龙震天的九个儿子之一,也就是我的孙子,龙八。
自小龙七和龙八就是兄弟几人里道德标准最高的。不同的是,龙七用高道德要求自己,龙八用高道德要求别人。比如家中吃苹果,龙七总是先选最小的那个,而龙八呢,他不仅自己要选小的,也要求其他兄弟选小的,最大的总是留给我和古秀梅。而这也注定了,后来他们的南辕北辙。
龙七穿着极简的衣物,朴素地行走在文明凋敝的大地上。他四处奔走,向人类传播先贤们的伟大思想,从孔子、王阳明到马克思、列宁。他像一个肩负使命的苦行僧,从山村走向城市,又从城市走进乡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数千年前,古中国的思想先辈,早已经将人类共生之道参透,便是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凡起心动念之时,先想一想,若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否愿意承受,如果不愿意那就不要施加到别人身上,但如今社会,许多人都没有做到这一点,人人以己为先,欺诈、霸凌、强取豪夺,遍地皆是,先人的思想与智慧成为水中之花镜中之月,似乎距离人间遥不可及,但人类思想火种绵延数千年而不灭的缘由,是因为,总有人会站出来,如今我龙某人便愿做这棵火种,只待春风一来,燎原大地,而诸位君子,今时你之见证,明日或可成为火种,观之习之,融会贯通。」
他传播,但不强求。有人投来不解甚至讽刺,他也礼貌接纳,并友好回应。他纯粹无瑕的思想里,从未生出半分愤怒和怨念。在这个极尽荒诞无度的时代,他如同一颗弥足珍贵的金子,熠熠生辉。
可与龙五龙六不同,龙七的思想觉醒在当局眼里是养虎为患的。龙七追求人人皆为君子的理想世界,虽然他宣扬的思想都是在合法范围之内,但这样如此纯粹的人,是不好控制的,金钱、色欲、逼迫都不能对他起作用,他太过玲珑剔透。
龙八亦是如此。
只是龙八的传教相比龙七要愤怒得多。他经过庄嫂曾工作过的纺织厂时,撞见一名强盗正在抢劫妇女,龙八撸起衣袖,健步冲上前去,三五下便将那人捶倒在地,近旁的妇女吓得连声尖叫,龙八头也不回,继续赶路。待到警察赶到时,他已经通过下水道去往了另一座城市。
比起语言的教化,龙八更信任绝对的力量。
「人性里恒久不变的一点就是,欺软怕硬。语言是软的,武力是硬的。的确,相同时间单位内,龙七的方式的确有可能比我教化更多的人,但那种教化是可以被策反的,我的方式虽然效率低了些,但胜在持久,道德极尽败坏的杀之永绝后患,道德尚可挽救的,断腿或断手,以示警戒,凡经我手教化者,绝不存在突然反复的状况。我不以求多,但求威慑。而威慑本身也具有教化作用。」
龙七的事迹很快传到了沙达康的桌案上,年轻的黄豆豆很是欣赏他,极力举荐,请沙达康把龙七招进自己的□□。
沙达康笑眯眯地却不应声,他转而问起黄豆豆与古妙心吃饭的事情。
古妙心是古秀梅的表侄女。
沙达康拉开抽屉,取出一块名牌手表,递给黄豆豆:「下次见面,送给妙心。你作为男孩子,要时刻表现得大方一点,知道吗?」
黄豆豆也没推诿。「知道的。」
隔天,龙七就进了□□做临时干事。
一见面,黄豆豆握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两个志同道合的青年就此结识。他们犹如乱世之中的两颗水晶,弥足珍贵。
半月后,由黄豆豆、龙六、古妙心主编的《青年求是报》印刷出刊,开篇便是龙七的文笔。笔。。
「萎靡不振,非青年也;纵欲享乐,亦非青年也。国之青年,当健体魄,强思想,务实业,求真理。文明之千秋万载,传至我辈之手,是使命,亦是担当。空谈无用,当从今时今刻,奋发图强,励精图治,为国之振兴、文明之振兴,尽我青年力量。」
沙达康将手中报纸缓缓放下,他摘下眼镜,露出和往常不同的城府。
近旁的心腹询问道:「沙老,您看着这报还继续让办着么?」
沙达康将眼镜压在龙七的名字上。
「在咱们这个时代啊,太有想法未必是件好事情。」
龙八则通过下水道来到了袁大头的郊区别墅,饥饿已久的他避开监控进到厨房,刚将半只烤鸭下肚,便听见虚掩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哭喊声。他猛灌了一口酒,轻声靠近那扇门,从缝隙里看到一个皱巴巴的老男人,正虐待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女孩皮开肉绽,眼泪横流。龙八愤怒地冲上前去,将老男人一拳干翻在地,并夺过皮带,狠狠地抽打在他身上。若不是女孩阻拦,龙八必要将他活活抽死。
龙八继续回到厨房吃烤鸭,女孩裹着被子,蹑手蹑脚跟出来。
「谢谢你。」
「不必,举手之劳。」
女孩开始讲自己的遭遇,她叫桔梗,本是市里卫校的学生,上周接了一份家教的兼职,却不曾想被送来了这里。男人每天都要虐待她取乐,她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了。
龙八将酒递过去。「要不要来点儿?」
酒足饭饱,龙八让女孩随便换了身衣服,带她从下水道去往下一个城市。
隔天,奄奄一息的袁大头,在家里被例行入户的保洁发现,送去医院抢救了两天,终于还是死了。而关于他的死,熟悉他平时脾性和嗜好的官员都不意外,他妻子在国外早已有了新情夫,自然也不过问,警察于是潦草结案,匆匆送进了焚化炉。
来到羊城时,龙八为帮桔梗治疗伤口,冒险进入医院。正撞见值夜班的庄念秋。
龙八让庄念秋给桔梗治病,且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钱。
庄念秋没搭腔,着手看病:「有些伤口撕裂得比较厉害,而且没保护好,反复发炎加上污染,要清创,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可以打麻药吗?」
「麻药是需要开病历的,你们两个看着也不像是能拿得出身份证明的样子,忍忍吧。小孩,你手给她咬着,疼了不许喊出声啊,不然院长来了把你俩通通抓走。」
龙八和桔梗乖乖照做。两人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气质清冷的庄念秋,她似乎有种魔力,令人移不开眼睛。而随着棉球浸满碘酒,戳进桔梗新旧叠加的伤口,桔梗疼得瞬间头皮发麻,她不受控制地拼死咬向龙八的手,龙八也被这突然袭来的阵痛击得瞬间面目狰狞。伤口之多之深,前后处理了近一个小时。
庄念秋给二人又装了几包消毒棉、几瓶碘酒和几捆纱布,又给他们塞了一点钱,并把自己的备用衣服拿了一套给桔梗。
「我逢三六值夜班,如果你们没离开就再过来换药,如果离开,这些也足够应付两周了。」
龙八走后,庄念秋独自坐在值班室,她卸下沉甸甸的眼镜,疲惫地揉捏着鼻梁。她隐约认出龙八或许和有饭有关系,但她心有难言之隐的愧疚。有饭死亡时的惨状人尽皆知,富春江死前的怪病她也亲眼见过,再结合当天,她穿越诊所的走廊,却始终没有找到两人,她大概推演出了当天有饭经历了什么,只是她始终不敢承认。
她自怀中摸出象征救赎的十字架,虔诚地认领自己的罪孽。
龙七的报纸很快也送到了安化厂。古秀梅看着上面振聋发聩的文字,很是激动。我很少见她流泪。
她说:「瞧啊,老林,这是咱们的小七,多好的文笔,多好的思想。」
独眼张推门进来。「古主任,林大哥,兰雪许是要生了,你们能陪着跑到医院不?」
几人匆忙将包裹塞进小汽车后备箱,兰雪则依偎在古秀梅怀里坐在后排,短暂颠簸后,很快送进产房,经过漫长的等待,里面传来一声天鹅雏鸟的啼叫。
医生护士纷纷吓得面无血色,新鲜的脐带就那样耷拉着,直到彻底冷却后才被想起来一刀剪断。雏鸟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灰绒绒的,尚未睁眼。一段时间的适应与挣扎后,人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护士照例称重登记,检查性别,抱给门外等待的家属亲友们。
我是最快适应的,花了仅仅不足一秒,紧接着是古秀梅,然后是张海燕和刘罐头,最后是独眼张。独眼张并非不能接受孩子是只天鹅,只是怕外面又要流言四起,他是心疼兰雪。
张海燕倒是看得很开。「天鹅好啊,吃得少,还不用上学,生下来就是重点保护动物,这不得老滋润啦。」
刘罐头也附和道:「可不是咧,说是还能每年从省里领养育津贴呢。对了,老弟,你和弟妹想好名字了没?」
正说着,兰雪被推出产房。她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同一条纯白毛巾,疲惫地铺在病床上。
「云朵……」她拨动毫无血色的双唇,轻唤着一个名字。
独眼张赶忙迎上前握住她的手。「护士带云朵擦洗去了,我们先回病房,等会儿她就来了。」
「占礼,云朵像你还是像我?」
「像一只天鹅,特别可爱,特别漂亮。」
陷入恋爱的姜飞鸿准备妥当鲜花和糖果,来到何曼珠的办公室。
何曼珠正在装扮自己。她像一只雀跃的小鹿,身穿粉裙子按下音响的播放键,华尔兹舞曲优雅传来,她抱起桌上的包装礼盒,在狭小的房间里忘情地旋转起来,阳光如同金子般洒在她轻快流转的脚尖,仿佛将她变身为童话中的公主。
音乐接近尾声,何曼珠华丽谢幕,并羞赧地在礼盒上留下轻轻一吻。随即她愈发害羞地笑出声来。
门外的姜飞鸿,从缝隙中看到这场唯美的独舞,他简直入了迷,他将自己带入那个淡粉色的包装礼盒,金色阳光里,他着一身燕尾礼服,如愿接过公主何曼珠的手,在令人陶醉的音乐声里,旋转、共舞。他们彼此交换暧昧的眼神,在沉默中将爱意倾吐,直到乐曲终了,公主在他的唇间留下轻轻一吻,两人互订终生。几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名字就叫姜何。
正想着,何曼珠开门朝外走,与姜飞鸿撞个满怀。
「啊,好疼……」何曼珠捂着脸大叫一声。
姜飞鸿连忙关心:「怎么了?哪里疼?」
何曼珠松手一看,掌心红了一块,她赶忙回屋抽纸捂住刺痛的脸颊。「你这拿的什么,把我脸都搞破了。」
姜飞鸿慌了神:「这是送给你的玫瑰花,可能是花茎的刺没处理干净。曼珠,我不是故意的。」
何曼珠冷脸拒绝:「什么破玫瑰,谁稀罕啊。我警告你,姜飞鸿,如果我这脸留疤,我……我……」何曼珠想不出有什么恶毒的惩罚,最后只能夺门而出。
姜飞鸿则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怎的,面对旁人他嘴甜又勤快,唯独在何曼珠面前,他笨拙、卑微,时常哑口无言、呆若木头。
段有金跟他讲:「这个就是爱情。」
可却忘了告诉他,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没情我有意,这是单相思。
姜飞鸿望着窗外何曼珠生气的背影,他找来花瓶,将玫瑰放进去,又把准备的糖果和信放进了何曼珠的抽屉里。他眼神扫过何曼珠摆在桌上的照片,那是她的学士毕业照,姜飞鸿拿起相框,盯着看了好久。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也能穿上这身衣服,没准儿何曼珠会喜欢自己。
厂宿舍里,庄立春拧开门锁,开灯,何曼珠梨花带雨地扑到他怀里。
他温柔地关门,上锁。搂着她哄:「怎么了,小丫头今天受什么委屈了?」
何曼珠眼睛红红的,撅着薄嘴唇,哭腔道:「都怪那个姜飞鸿,今天拿着玫瑰花在科室门前走,我出门没注意,撞到花刺上了,你看,脸都破了。」
庄立春捧起她的脸:「这说明花嫉妒你长得太好看,去医院了没?」
「去了,医生给开了消炎和愈合的药。」
「乖,我给你抹药好不好?」
何曼珠点点头。
姜飞鸿向厂里提交了离职申请,他决定去报考成人自考班。
段有金扶了扶八百度的眼镜,摇头道:「这娃娃成不了大事儿,为一点点儿女情长就另择别路,将来有苦头吃的。」
这是老段众多评语中,为数不多精准的一次。
在安化厂的所有人里,姜飞鸿是最没有特点的一个,他样貌普通,有点小聪明,意志和立场都不坚定,没有坚定的理想,也没有长久的规划,既不踏实也不先锋,除了乐观,似乎没有任何长处,而乐观实在也算不上与众不同的特点。
进入成人自考班两个月后,他喜欢上了同班的女孩,她留着和何曼珠几乎分毫不差的齐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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