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夜半时分睡不着的,又何止偷偷摸摸去找禁书来看的百里浔舟。
郡主府高筑的望月楼顶,封辞偃斜倚在冰凉的青灰瓦片上,屈起一膝,手边散乱地放着两坛烈酒。
他豪放地对月而饮,大片的酒液打湿了胸前的衣襟,被夜风吹过,冷冷地贴黏在肌肤上。
他却浑不在意地对着虚空举了举酒坛,酒意晕染的眼眸晶亮,有些少年模样,“阿兄,小满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也与你当初一样,勇敢得很,半点委屈都舍不得让他受。”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又灌下一口酒,语气染上几分复杂的嘲弄。
“只是……那小子与你一样,不,只怕他还不如你呢。他百里家年年戍守北疆,面对的是虎视眈眈的北夷,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比你还多。”
“你总说后悔当年去招惹嫂嫂,害她总要独守空闺,连生产时你都未能陪在身边……所以也不想小满再嫁个武将,最好是能一辈子待在京中,平平安安便好。”
“也不知你泉下有知,是忧是愁。不过这事你得怪在狗皇帝头上,这婚事是他亲口赐下的!”
夜风卷着他的低语,散入无边夜色。他沉默片刻,望着脚下郡主府中零星未熄的灯火,最终化作一声释然的轻叹。
“不过阿兄,你瞧,小满如今在北疆过得很好,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夫君也就在身边,怎么也比当年你与嫂嫂要强上些许吧?”
“小满也与嫂嫂不同,她可没有一个混蛋弟弟,只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小叔叔。我定替你们看好了百里那小子,不让他欺负小满。”
酒坛与瓦片轻碰,发出脆响,像一声回应。
与此同时,诸位司农暂居的庄园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庭灯摇月,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桌上杯盘略显凌乱,陆鸣竹早已不胜酒力,直接趴倒在桌上,两颊醺红得不省人事。
封眠离席后,郡主府的筵席便散了,对她这一举动是为了谁心知肚明的几人,皆有些心神杂乱。陆鸣竹一不小心便贪了杯。
顾春温却仍端坐着,指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白瓷酒盏,澄澈的酒液里漾着一弯破碎的月光。他望着那点光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轻声自语:“真可惜……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一旁的成立虚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双手合十,对着东西南北胡乱拜了拜:“谢天谢地!顾兄,你可快歇了这份心吧!千万别再想着做点什么了!”
顾春温叹了口气,没应声。有胜算的才会歇不下心思,哪怕那胜算只有微弱毫苗。可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会反复地梦见郡主,反复地想,若那几日他动作快些,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身侧噗通一声打断了顾春温的思绪,陆鸣竹竟身子一歪,从石凳上滑坐下来,乱七八糟地倒在冰凉的地面,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嘀咕着“郡主”之类的字眼。
顾春温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酒盏,与成立虚一起俯身将烂醉如泥的陆鸣竹搀扶起来。
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清冷。
月影渐渐沉了下去,旭日东升,明媚日光透过敞开的雕花木窗,悄然探入垂落的锦缎床幔。百里浔舟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眼睫微颤,感知到落在身上的暖意,忽然从酣沉的梦境中惊醒。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触手一片冰凉空荡,显然身旁人已起身多时。
心头猛地一空,他惊坐而起,怔怔地望着那空了一半的床榻,脑海中一片混乱,昨夜发生的一切莫不都是梦吧?
正当他心神不宁之际,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百里浔舟一撩床幔,门口的人便似有所觉的望了过来,正是封眠。
百里浔舟几乎是立刻抬手撩开了床幔,一道修丽的身影正迈步进来,闻声便转眸望来,正是封眠。
她今日穿了一身涧石蓝绣如意云纹的软罗襦裙,乌发松松绾起,斜插一支蝴蝶珍珠流苏步摇,俏丽又温柔,像被晨光照亮的一泊湖水般。
对上百里浔舟的视线,她唇角自然弯起,眼中漾开笑意,“你醒啦,快起来洗漱用早膳了。”
“外面日头有些晒,今日便在屋中用吧。”
她说着话,走向屏风的方向。
眼见她的身影要被屏风遮挡,百里浔舟立即跳下床,封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才稍稍安心。
他转身去洗漱,视线还不住地追着封眠跑,看她指挥着侍女们布菜,,从鬓边微散的发丝到裙摆摇曳的弧度,都看得仔细,仿佛生怕一错眼,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见封眠面上点了精致的妆,百里浔舟心下掠过一丝遗憾。昨夜他临时抱佛脚翻书来看,其中便有夫君为妻子描眉的小画,他还暗自记下,想着今晨或许可以一试,现下怕是不行了。
但转念又一想,封眠的眉形本就好看,毛绒绒的眉毛十分可爱,也根本不需要他画眉添妆,那涂口脂总是可以的吧……
思及此,他的眼睛便忍不住盯上了封眠殷红的双唇。唇瓣开合间,偶尔露出编贝般的皓齿。昨夜唇瓣相贴的温软瞬间袭上心头,百里浔舟只觉得一股热意“轰”地冲上脸颊,他慌忙将滚烫的脸埋进浸了冷水的巾帕里,用力蹭了蹭,恶狠狠地让自己清醒一点。
桌案上摆好几样清淡精致的早膳,两个矮凳相对摆放着。
百里浔舟走到近前,极其自然地将凳子拖到了封眠身侧,才一撩衣摆紧挨着她坐下,两人的膝盖不经意地碰在一处。
封眠侧眸瞧他,眼中带着些许讶然好笑,注意到他似是急着与她一同用早膳,身上还穿着雪白的中衣。
百里浔舟顺着封眠的视线看向自己身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未更衣,耳根微热,却佯装镇定道:“饿了,先吃饭要紧。”
“那你多吃一些。”封眠也不拆穿他,夹了枚丸子搁到他碗里。
百里浔舟瞪着碗里出现的雪白丸子,脑袋里反复回响着:她主动给我夹菜了!
他严肃地执箸,珍而重之地夹起丸子放入口中,便是嘉裕帝赐下宫宴上的菜肴,他也不会如此郑重相待了。
“你今早睡得好沉,我起身的动静都没吵醒你。这几日……”封眠顿了顿,咬唇问道:“是不是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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