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普普通通的夜晚,下了班,我照常到公司附近的酒吧放松,小酌两杯。
日复一日单调的通勤带来麻木与疲惫,成年以后的生活并未如想象中得到解脱,寂寞与空虚时刻都能将我吞没。
酒吧寻乐也乏善可陈,但那天有些新鲜,居然遇见买醉的季显。
他额头受伤缝了几针,贴着纱布,稍微显得狼狈。
“怎么弄的?”我很好奇。
他垂眸不语,深邃的眼睛蒙着一层厌倦,旖旎光线下,冷峻的轮廓染上几分性感,与往日的矜持不大相同。
我追问:“打架了?”
季显嘴角扬起浅笑:“单方面挨打。”
“嗯?”
“你的闺蜜可厉害了。”他抬眸望过来,冷冷自嘲:“烟灰缸说砸就砸。”
“茉瑶?她对你施暴?”我睁大双眼难以置信,惊讶之后转而笑道:“那一定是你干了什么坏事惹她生气。”
季显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我们两人各自沉默许久,他转头打量我身上的套裙,问:“刚下班就来酒吧?”
“嗯。”我挑眉耸耸肩:“反正没地方去。”
“自己一个人喝酒,不找两个朋友陪么?”
我坦然笑道:“除了茉瑶,我没什么朋友。”
季显单手支额,眸子望着我,眼神探究:“这么孤独?”
我心口堵了下,撇撇嘴,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上大学之后性格变开朗不少,本来有机会结交新朋友,但是……茉瑶很介意,可怜巴巴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季显略挑眉,神情很是迷惑。
我解释给他听:“朋友之间也有占有欲的。”
季显笑:“是么,她自己朋友可不少。”
我也笑:“那正好,不用盯着我一个人。你老婆控制欲很强,以前管我的穿衣打扮,甚至还想送我去整容。”
“不会吧?”他嘴角扯起。
我耸耸肩。不夸张地说,有段时间茉瑶把我当成她的芭比娃娃,从头到脚按照她的审美喜好改造,起初我们俩都很开心,好朋友就是愿意敞开自己的私人领域让对方参观游览。
但这不代表没有界限。
当茉瑶三番五次提出要带我去整容医院,我忍不住对她黑脸了。
“你觉得我太丑,做你朋友丢人是吗?”
茉瑶愣住,笑意变得勉强,像花儿被烈日暴晒,突然间枯萎。
虽然后来我们很快和好如初,可芥蒂是颗种子,落在心房,随时会发芽生长。偶尔我控制不住阴暗的想法——她留我在身边,如影随形,大概需要陪衬,需要在一个各方面都远不如她的同龄女孩身上获取优越感。
又或者,只是因为学生时代的一次变故,我们才意外相交,假如她不曾掉进低谷,又怎么会跟我亲密如斯?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迟早会重新走回云端,而我的低谷却遍布沼泽与荆棘,往上爬一步都难如登天,她早就厌烦被这种朋友拖累吧?
不,茉瑶不是那种人,我了解她,不该那么揣测。
……
“喂。”
季显看我出神,抬手打了个响指。
“你发呆的时候好像一只树懒。”他托腮调侃:“怎么了,酒难喝?”
谈兴不减,我跳下高脚凳,顺势挽住他的胳膊:“走,去喝好的,再讲个秘密给你听。”
我带季显回到我租住的公寓。
那晚是真喝醉了,不熟的两只闷葫芦竟然把酒言欢,滔滔不绝。
“大二那年我交到一个男朋友,中等身材,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模样。他对我很好,了解我的家庭背景,心疼我,假期在外面租了房子,让我不用回去受气。我们规划未来,相约毕业之后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去过崭新的人生。”
季显歪在餐桌前,懒散望着:“然后呢?”
我抿一口酒,摇头笑说:“然后突然有一天,茉瑶发来一张她和我男友的亲密照。”
季显目色略顿,接着莞尔嗤笑:“真的假的?”
“不信你回去问她呗。”
“为什么?”
“是啊,我也找她对峙过,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哭了,说舍不得我走,而且怕我遇人不淑,随便勾勾手指试探了一下,我那不要脸的前男友连魂都差点被勾走。”
季显沉默片刻,挑眉道:“男人有的是,再找一个呗。”
“再找多少个都会被你老婆赶走吧。”我垂下眼帘,语气暗淡:“再说我长得不漂亮,毫不起眼,姻缘这种东西大概此生无缘了。”
“谁说的?”季显眼神专注:“我觉得你清清淡淡,看着很舒服。”
我对上他的视线,心跳飞快:“谢谢安慰。”
“真不是安慰。”他说着,倾身靠近,伸手托住了我的后脑勺。
我们接吻,拥着一道去浴室洗澡,然后上床做.爱。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筋疲力尽,做完倒头沉睡,睡了十几个小时还浑浑噩噩,精神萎靡。
如果推脱给酒精,酒后乱性,似乎说不过去。
因为第二天晚上季显又来找我了。
第三晚,第四晚,第五晚……
我与他纵情厮混,享受偷着的刺激与快活,比热恋还要叫人癫狂。
我压根儿不担心在季显身上留下痕迹会被茉瑶发现。
我甚至期待她发现,然后某天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到那时我就可以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她——我在帮你试探忠诚呀!
扯平了。
舒坦了。
报复的快感平息,愧疚却悄然而至。人就是这么奇怪,或者说,我和茉瑶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友谊当中掺杂着嫉妒、羡慕和比较,当然也包含欣赏和喜欢。背叛已然发生,无法挽回,我不知道怎么坦然面对她,也不想继续同季显纠缠,于是主动向公司申请岗位调动,仓促去往别的城市。
我以为冷静过后总有一天会和茉瑶把话说开,冰释前嫌。
没曾想一走就是永别。
我不知道她得了癌症,否则绝对不会和季显乱搞在一起。
所以她早就猜到了吧?
癌症晚期生命垂危,深爱的丈夫却跟自己的闺蜜上床。
双重背叛的打击促使茉瑶用更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再拿提前设置好的邮件搅乱我的思绪,折磨我的精神。
她深知我的弱点,不是个良善之辈,却又坏不彻底。
可是把死因嫁祸给季显有什么作用呢?要我和他相互指责反目成仇?还是让我害怕他远离他?
无论如何,茉瑶赢了,此刻我已经备受煎熬。
相信明晚十二点还会有新的邮件传来,但我决心不再打开查看。
——
明明睡前调好闹钟,我竟然又到日晒三竿才醒。
脑袋浑浑噩噩,仿佛被透明的玻璃罩子罩住,与世界隔了一层,懵懵地,肌肉和神经都有些迟钝。
感觉就像……就像那几天和季显厮混之后的疲倦昏沉。
大概这两天太累了。
我匆忙换衣服下楼,午饭时间,道士们收拾完道场,同丧乐队共坐一桌,季显不知去了哪里,茉瑶外公也不见人影。
请来烧饭的厨娘说:“老爷子还在里面干活,我们不让他动,他偏不听。”
我寻到厨房叫人,外公站在灶台前垂着头,背影枯瘦。
“菜够了,先吃饭吧。”
我上前去,却见他左手放在案板上,右手拿菜刀比划,像在挑选合适的位置砍下去。
“啊!”我惊得倒吸冷气,当即夺走刀具,不可置信地抖着嗓子问:“您、您怎么了?!”
外公浑浊的眼睛慢慢转过来,木讷地看了看我,梦游一般,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刚才的诡异举动。
“吃饭。”他语气微弱沙哑,自顾自地回身朝外走去。
我心脏乱跳,脊梁骨发冷,丢掉那把菜刀逃离厨房。
拐进院子,季显从外面回来,险些和我撞个正着。
“慌慌张张做什么呢?”
“你去哪儿了?”
“早上和风水先生进山,挑选坟地位置。”
我心乱如麻,拉住他走到一旁,把刚才的情况讲个清楚。
季显听完并没什么意外:“老人家年纪大了,思维迟钝,常犯糊涂,你也不用太紧张,等办完丧事我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竟然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我眉头拧紧,狐疑地盯过去,他拍拍我的肩膀,若无其事走开了。
这一整天我都留意着外公,怕他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我不是没有记起茉瑶邮件里提过的话,只是不愿意细究,不愿意联想。
其实我对季显知之甚少。那晚他搂着我抽事后烟,我询问他的父母、家庭和成长背景,他说他是孤儿,小时候被遗弃在城隍庙,后来跟着师父长大。
不知道真假,他的身世也如一团迷。
夜里哭灵人跪在遗像前洒泪,声嘶力竭地高唱悼词。
我偷偷端详季显冷峻的侧脸,心下烦杂异常。
“茉瑶是不是知道我和你的事?”
我拿手机给他发信息。
隔着昏黄光线,季显往这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回复:“我不清楚。这个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
他的意思是,反正茉瑶已经死了,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对吗?
我觉得很不舒服。无论如何,出轨就是出轨,我和茉瑶的恩怨另说,可他为什么轻易背叛妻子?难道就因为茉瑶变得喜怒无常,还用烟灰缸砸破他的头?
季显那种冷淡内敛的人,一次酒后乱性已经很出格了,之后竟然连续好几晚跟我共度春宵,说句难听的,当初他和茉瑶热恋期间都没这么沉迷过。
我既不漂亮更不温柔,没钱没背景,床上花样也就那些,有什么值得他迷的?
越想越奇怪。
他背着茉瑶和我偷情,完了还能做到不带丝毫愧疚,不受半分影响,这男人究竟什么心肠?
太可怕了。
深夜我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手机提示音从枕边传来,我惊得心脏乱跳,没打算理会,翻过身背对。反正还剩一天,后天早上火化出殡,办完丧事离开石镇,别的一概不管了。
——
噩梦再度侵袭。
明知身处梦中,腐烂的腥臭味却真实得让人恍惚。
我寻着恶臭来到棺木前,推开厚重的棺盖,探头打量,里面却空空如也。
“小若。”
茉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股混合着腐肉与死老鼠的臭味也从背后将我包围,皮肤,毛孔,头发丝,浑身上下都被这恶臭浸透。
“小若,你在找我吗?”
茉瑶几乎贴着我的背脊,气息喷洒颈脖,我不敢回头,屏住呼吸崩得僵硬。
“眼睛好干啊。”
又是这句。
难道她想让我帮她把眼睛合上?
不,不要……
双腿仿佛千斤重,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我心跳如雷头皮发麻,用尽气力妄图挣脱。
猛地一下,“砰”!两脚蹬踩床铺,我睁开眼睛惊醒,盯住蚊帐大口呼吸,好半晌才让思维回到脑袋,清醒过来。
五点四十五分,天还没亮,深郁的幽蓝笼罩,周遭死一般沉寂。
如果我的感官没有出错的话,那股腐烂的气味混迹在草药香里,越来越掩盖不住。我已经顾不上恐惧,只想立刻弄清楚是真的闻到了尸臭还是心理作用。
我穿鞋大步跑下楼,走进灵堂,制冷机器正常运行,电线好好插着,按理说遗体不可能腐烂才对。
所以味道从哪儿来的?
我把手放在棺盖边沿,犹豫着,想推开它,搞清楚里面的情况。
这时余光发现楼顶出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我猛地仰头望去,只见茉瑶的外公站在楼顶,灰白的脸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呆滞空洞,枯瘦的身体缓缓朝前移动。
“外公!”我惊恐大喊,跟着冲上楼,跑到顶层,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老头拉了回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有点崩溃。
老头耷拉着肩膀仿佛自言自语:“你是小若?瑶瑶最好的朋友。她说你身世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孤孤单单,没个依靠,容易被人骗。”
我愣住,心脏用力揪紧。
“她给你留了笔钱,交代过我,可不能忘啊,不能忘了。”
我瘫坐在地上,喉咙酸涩,眼泪直掉。
杨若你算什么朋友?茉瑶死前都在为你着想,而你除了逃避都干了些什么?揣测她发邮件的意图,不就是找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吗?
承认吧,你这个麻木卑鄙的冷血动物。
……
扶外公下楼,季显站在院子里,两手插兜,面无表情看着我们。
他现在像个幽魂,神出鬼没。
天刚亮,道士和丧乐队来了,我请阴阳先生照顾外公,独自回房关上门,拿出手机点开昨晚的邮件。
“今天我去派出所报警了。警察听说我丈夫想用符咒害人,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他们给我一张报警回执,让我回家等消息,如果受理会打电话告知。
我知道没有人相信,全世界都当我是疯子。
真绝望啊。
小若你也不信吧?无所谓了,反正你在别的城市,不会受到干扰。我现在只担心外公在我死后无人照料。
季显肯定不会管的。这两天他在我面前几乎不装了。
谋财还在其次,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研究禁术,跟我结婚只是因为我父母双亡,没有家人的孤女容易控制,死了也没人在乎真相。
我已经从书上弄清楚他怎么下咒。
连续七天,凌晨两点,用猫毛制成的笔蘸取蛇血,在背部书写经文,第七天画上邪符,就算把咒种下,之后诵经练习操控。时间越久,被下咒的人就会越失去自主意识,直至变成傀儡。
我服用安眠药,晚上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他在搞鬼。
现在回想起来,有天早上闻到腥臭味,肯定是后背的蛇血没有擦干净。
小若,我写下这些只是不甘心无声无息地死了。我不要你为我报仇,季显很危险,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就当我真疯了吧。
我留了一张卡,在我死后外公会交给你,以前说过要养你的,还记得吗?
希望你今后的人生平安快乐,以后逢年过节帮我看看外公就好。
这应该是我的绝笔信,再见了,小若。”
……
看完邮件我呆坐在床边,鼻尖酸涩,眼泪不自觉地掉。
理智再怎么坚定,感情已然偏向茉瑶。她没有提到自己的癌症,我怀疑那是不是季显编造的借口。
记得他给我看的病例本印着人民医院,等葬礼办完我要去医院跑一趟,先弄清楚患癌真相。
然后顺便检查我的嗅觉——它似乎已经习惯臭味,完全麻木了。
中午吃饭,与外公挨坐在一处,埋下头,不想对上季显的视线。
吃着吃着,忽然瞬间出现奇怪的现象,我的意识仿佛脱离躯体,升到上空,以一种客观视角在看着自己,就像灵魂出窍!
只两三秒,回过神,我懵住了。
是幻觉吗?我怎么会“看见”我自己呢?
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不对劲。还有一件更恐怖的事情我不敢细想,抱着侥幸心理逃避,不敢直接面对。
下午道士在院子里作法,念经声听得头昏脑涨,我攥紧手机,登录各个风水民俗论坛,加入玄学群组,打听符咒和邪术。
提问有的石沉大海,有的回复积极但压根儿不靠谱,扯到游戏小说和八卦传闻上去了。
傍晚,群组管理员发来私信,说他很久以前听老家的亲戚提过这种施咒方法,等周末回去问清楚再跟我联系。
“明天火化出殡,很早就得起,你上去休息吧。”
夜里十点多,季显在旁边提醒。
我瞥了眼地上模糊的影子,继续收拾香烛:“最后一晚,我想替茉瑶多守一会儿。”
季显冷声说:“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你不会想半夜三更和我独处吧?”
我背脊僵硬,不知道他突然阴阳怪气讥讽什么意思,但这句话确实让我堵得跟吞了苍蝇似的,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我与季显之间没有任何感情,某种方面来讲我们其实很相像,都是心肠冷漠的人,所以不会因性生爱。
明天丧事办完,我会私下调查茉瑶的死因,看看季显到底在搞什么鬼。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辗转,楼下响起细微的念经声,道士和丧乐队早就回宾馆了,家中只有我、季显和外公三人,声音是从外公房间传来的,大概他老人家在给茉瑶超度。
我听得心烦意乱,本就衰弱的神经被那干瘪麻木的嗓音侵扰,坐立难安。
惨白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鬼气森森。
枕边手机震动,凌晨十二点过,茉瑶的头七到了。
电子信箱竟然又收到她的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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