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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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真正踏进罗马,阿默尔依旧仿若深陷幻梦般,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回忆着刚才在车窗外闪过的宏伟精致的建筑——那是一种与热那亚完全不一样的历史厚重感和宗教韵味,耳边奏响着另一种意大利语的腔调,这才慢慢从恍惚中脱离。
“只是个简单父女二人游而已,不要搞得如此紧张。”
阿默尔双掌左右开弓,边拍打脸颊边小声地提醒自己要淡定。
老实说,出门旅行这事本不会在小姑娘心里引起多大波动。阿默尔从离开热那亚就发现,她非常适应出行。
或许上辈子的她,早就习惯了在不同地方来回辗转。唯一的不同就是,十九世纪的交通……没有那么令人愉悦舒适。
这不真实的幻梦感的由来,跟帕格尼尼有关。
小姑娘发现,父亲竟然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跨过了大半个意大利。
——没掉链子的那种,简直刷新三观。
阿默尔看着提着行李箱前去柜台办理入住的父亲的背影,翻遍记忆,确认这一路上绝没有人和他互换。
她抱着吉他琴箱,油然冒出些欣慰感来。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请让爸爸将靠谱坚持到底呀!”
向来不信上帝的女孩子,头一次虔诚地祈祷着。
安静等着父亲回来的小姑娘格外乖巧,无聊的她已经眯着眼睛,把头顶的水晶灯垂下的坠饰数过三圈。
旅馆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登记的队伍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长。或许,这家富丽堂皇的旅店口碑甚好,值得全五好评。
阿默尔望了望,刚巧排到父亲,他正在交谈登记。
为避开跟贪吃蛇般不停变长的队伍,小姑娘决定往边上去一些,给真正要排队的人让出空间,也好让帕格尼尼办好手续一转身就能看见。
抱起琴箱,阿默尔正往外面挪了几步,就被后面冲出的黑影撞到了。
小姑娘不像成人,加上怀里还有个大家伙,无法维持重心的她踉跄了好几步。虽然拼命收紧手臂,但琴箱还是碰到了正在排队的人。
阿默尔赶紧道歉。
余光瞧见被琴箱撞到的先生衣着非富即贵后,她的脸刷地白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多注意些,你看,撞到人了吧?”
阿默尔微楞,寻着话音扭头,她刚刚让开的地方被一座小肉山霸占了。
说话的正是刚刚撞她的人。
她没看见,被琴箱撞到的先生示意无事的手也错愕地停在身前。
“我——”
“你是谁家请的仆从?不知道拿着行李就不该站在大厅中央吗?这么大的箱子,能不碰着人么。”
嗯?
这算是恶人先告状吗?
“真是可怜……你家主人呢?快把这孩子领走,大老爷心善,不会训斥孩子——下次雇人别这么寒碜,别舍不得花钱。”
从未接触过人类的多样性,便不知低劣人品的千万种表现形式。
阿默尔哑口无言。她脑子有些懵,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却不知该如何反击。
很委屈,很生气。
但是绝对不能在这哭。
阿默尔眼睛转红的瞬间,大厅里响出一声刺耳又滑稽的笑声。
世界仿若失声,嘲笑又清晰地响起,所有人都听到了。
“是谁!”
肉山先生的胡子抖了抖,恼羞成怒地呵斥。
阿默尔看向柜台那边,熟悉的黑匣子早已打开,她的父亲正慢慢走来。
她吸吸鼻子——
帕格尼尼肩上架着小提琴,闭眼浅笑,琴弓一动,就是一串犀利的笑声。
她第一次听见父亲的小提琴。
诡谲而尖锐,却令她如此安心。
柔和的曲调,一连串双音的下行半音,仿佛琴弦代替了帕格尼尼的声带,明明是笑声,却令人不寒而栗。
它算不上动人,却无法逃离,仿佛做噩梦时不停在暗处追逐你的怪兽,如影随形。
明明是装饰性的华彩,却散发着恐怖的味道;
明明是绚丽神奇的色彩,却跳跃着愤怒的花火。
阿默尔目视着父亲走到身边,然后挡在她身前。
——把一切恶意和伤害都隔绝在外面。
扬弓。
谢幕。
琴弦上最后几声嘲笑几乎披头盖脸般砸向罪魁祸首。
“我不轻易在这种场合拉琴的,先生,感谢您让我突然有了兴致——24首随想曲第13号,为您的不要脸献上掌声。”
散懒的声线,射出的是最扎人的刀。
“你、你是在嘲笑我吗?”
“哇噢,您的音乐素养竟比您的道德修养高,再次为您献上掌声。”
“你——”
阿默尔望着老爹的背影,听着他干巴巴的拍手声,突然觉得他特别帅气。
“谁推卸责任我的琴就笑谁,谁睁着眼说瞎话我的琴就笑谁,”帕格尼尼笑容凝固,他逼近男子,“谁欺负我家孩子我的琴就笑谁!”
肉山先生插不上嘴,顿时涨红得像一大块猪肝。
“您是该道歉,向这个孩子——那时我刚好转了下身,目睹了一切。先生,你撞了她,牵连了我——您似乎也欠我一句道歉?还有,您似乎……插队?”
被阿默尔琴箱碰到的绅士先生站出来,道明一切,让某人的社死来得更快更猛。
“不过,似乎也要感谢您,不然,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听见帕格尼尼先生的小提琴呢?小姑娘,我也被这位先生的自作主张吓到了,谢谢你的琴箱选择和我亲密接触,让我能和帕格尼尼如此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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