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归褚把他的外衣扔给了苏娇虞。
玄色裘袍,绣着锦山云纹,勾着禁雅檀香,苏娇虞白嫩的手拢紧衣领,急忙披好。
她勾着甜甜的尾音,“夫君真好。”
苏娇虞又说:“夫君,我还有一事相求。”
“嗯?”季归褚嗓音放的轻,一双黑色的瞳情绪莫测。
“月、月事带。”刚及笄的小姑娘,脸面还是有点薄,她声音变得嗫喏。
“能帮我,找一条月事带吗……”
“月事带?”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苏娇虞极轻地抿了抿唇,又收拢了膝盖,双手搭着,无意识流露戒备,面上,她小鸡啄米般点点头,透出努力伪装的乖巧。
季归褚走近。
苏娇虞的每一根发丝都变得僵硬。
男人长指低下,细致地整理了她皱巴巴的衣襟、衣摆。
苏娇虞起初很紧张,不知道季归褚这行为是什么意思,有点害怕,但是,她渐渐地放轻了点戒备,因为苏娇虞发现季归褚只是在单纯地帮她整理衣服。
苏娇虞:咦?
不知道为什么,苏娇虞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夫君好贤惠。
“小娘子,能等一会儿么。”他的手极其轻缓,慢慢拂过苏娇虞发僵的脊背。
等什么?苏娇虞心中疑惑,她想了想,姑且顺着季归褚的话回答:“能。”
没一会儿,御医被唤来。
听到是季归褚唤御医,随军御医提着黄檀梨木药箱,脚步如踩在剑刃,急匆匆,差点擦出火光,丝毫不敢耽误分毫分秒。
“殿下!?”御医冲入军帐,满脸白汗,生怕晚一步就看不到季归褚了。
这位殿下身体本就病弱,天生患不足之症,脉搏虚弱,常常徘徊在鬼门关,前月,忽犯心悸,从马背上摔下,摔得筋骨出血,昏睡十日,自那以后,身体更是病弱。
见到帐中的男人,御医先是一如既往愣了一下,这位殿下继承了他的生母,那位苍国人无法提及姓名的女人的美貌,风华绝代。
随后,御医心中泛起惋惜。
可惜,是个病秧子。
季归褚的身体,真切地讲,根本没有拯救的余地了,只剩下吊着一口气的机会。是故,为季归褚诊脉断病的御医也已放弃治好他,只考虑如何让季归褚多苟活一阵了。
御医的手推开箱盖,苦涩药香散开。
见那药箱中盛满大补之药,千年的人参、雪山的荣枝、极夏的海莲……皆是千金难求。
季归褚捏了捏鼻梁,露出一丝嫌弃,“拿这些作甚?”
什么意思?这个态度是都不需要了?御医心底大骇。
“殿下,您唤臣来,竟不需要药了,难道您、”御医露出悲伤神情,难道四皇子殿下此次已经病重到药石无助的地步了?
“给她找一条月事带。”季归褚淡淡打断御医的话。
御医:……
月事带?
御医愣了愣。
四皇子殿下为何要这种女人东西?
见御医迟迟反应不过来,季归褚抬了下宽袖,露出被他身形遮挡的女子。宛如撩起仙宫罗幔,姣美的仙娥瑟瑟地眨了眨眼睫。
御医诧异看到苏娇虞,大为震惊。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
季归褚捏了下腕间念佛珠,不着痕迹看苏娇虞一眼。
四皇子殿下的营帐中竟然有女人!这可能吗!御医感觉自己就像坠入了九天梦中,晕晕乎乎的,脚步一深一浅。
苏娇虞打量着御医的态度,心底暗暗思忖:看来,季归褚身边确实没有女人。
若非如此,御医为何这般惊讶?
夫君身旁无别的女人。
这对苏娇虞来讲,当然是好事。
*
苏娇虞得到了月事带。
但是……
她总不能当着季归褚的面换月事带吧。
“夫君……”小娘子手里捏着月事带,乌溜溜的眼珠挑起眼波,尾音又勾了勾。
欲言又止,娇娇糯糯的。
哗啦一声,季归褚扯上了帘帐。
帘帐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男人又转了转腕间佛珠。
等苏娇虞磨磨蹭蹭换好月事带,小小的手用指尖慢慢掀开帘帐,季归褚又丢了一套衣服给她。
还是沾满檀香的男子衣裳,应当是季归褚自己的衣服。
“换这个,身上穿的脏了。”他说。
苏娇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嘀咕,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弄脏呢。
干净的啊。
换这么多件好麻烦。
但她还有点害怕季归褚的罗刹凶名,所以没有表露心里疑惑,乖乖巧巧,拿着季归褚丢来的衣服,又拽了帘帐。
等苏娇虞再次把衣服穿好后,她拉开玄色帘帐,双手垂下,有点紧张地等着季归褚的反应。
还有什么要求就放马过来吧。
苏娇虞想。
季归褚这次却没再说什么,他抱起苏娇虞的双膝,回到了榻上。
雕刻螭龙的罗汉床,帐幔影影绰绰,苏娇虞觉得那帐幔就像飞来飞去的魂魄,搅的她如同坠入地狱,她身侧又躺着一位被天下人称为罗刹的男人,于是浑身更加难以安宁。
“睡了。”男人瘦劲的手从她发丝拂过,拍了拍她的脊背。
苏娇虞只得闭眼假寐。
约莫过了几刻钟,她飘忽思绪有点沉下,有了点倦意,但总觉得身体被一条大蛇缠上,冰冷万分,大蛇卷着她,冰窟般的冷让她腹间刺痛阵阵。
苏娇虞牙齿发抖,蜷缩着躯体。
“小娘子?”
“小娘子?”季归褚扳着她的肩膀轻柔地唤了几声,见她始终没什么反应,季归褚的眸色沉下。
他准备起身时,脸色兀地大变,胸口闷闷顿顿的,玉石跌落般,男人脖颈弯下,大张薄唇,急促呼吸。
痛苦的喘息声细密响起,男人眼眶发红。
季归褚下意识,用胳膊攥紧苏娇虞的腰。
夜半,主帐又唤了御医。
“……”
季归褚是为苏娇虞唤的御医。
御医掀帘进账时,男人已经恢复平静,除了那更加苍白的脸外。
“微臣开几剂止痛药汤。”
“这......殿下,不好了,药太苦,她喝不下去。”
御医的话在苏娇虞梦中响起。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季归褚应该是为腹痛的她唤来了御医,她本想睁开眼的,然疼痛让她只想昏沉地闭紧双眸,一直一直,陷入沉睡。
睡着了是不是就能看到母亲了。
她还没告诉母亲,她现在嫁人了……
她的夫君之前没人敢嫁。
她似乎是第一个要嫁给季归褚的人。
苏娇虞昏昏沉沉,眉眼紧闭。
小娘子怕苦,闻到一点苦味就皱鼻子,更不要说把熬得苦涩的汤药喝入喉咙了。
这药是一点也灌不进去。
她厌恶地吐掉喂过来的苦药,白玉汤匙被她撞落在地,发出叮咚声响。
御医咽了咽口水,心底一声咯噔。
亲手握着汤匙为这小娘子喂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季归褚啊!
这位疯狗罕见地为女子喂药,却被掀翻汤匙,那黑色的药水点点洒在他洁白脸上,如此情景,疯狗难道不生气?
御医念了句我佛慈悲。
然而让御医大跌眼睛的事发生了,季归褚抬起指骨慢慢擦掉脸上的药汁,接着坐在床榻,继续端了汤药,看上去非常具有耐心。
御医捂着吓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小声提议,“这位女郎怕苦,找一些蜜钱罢.....但京城里那些贵小姐喝药时都要吃蜜钱呢,这位细皮嫩肉的女郎,估摸也是如此……”
“殿下?!!!”御医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归褚的手捏了她的下巴,一只手捏了药碗,眉头眨也不眨,就像含了口清水,乌发披散,俯身渡给她。
季归褚的心悸终于好了些。
*
苏娇虞睁开眼,神魂五魄有些恍惚,不熟悉的帐帘纹路刺到她眼中,让她意识到自己此时在季归褚的军帐中。
季归褚,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吓人了。
但季归褚,见到他本人后,苏娇虞只觉得,季归褚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病美人罢了。
苏娇虞第一次见到如仙人般美丽,又如昙花灿烂脆弱的病美人。
在苏娇虞眼中,至少在表面前,她的这个夫君看上去很病弱。
第二日醒来后,季归褚的军队就开始行进了,苏娇虞被季归褚抱在马上,她抬睫,看着季归褚,心底想着,他的脸真白啊。
在正午的阳光下,男人肤色透明,如玉兰琉璃,乌黑的发与极白的肤交叠,一双纯黑的眼眸看上去有些阴冷。
苏娇虞袖间的指攥了攥。
“夫君,冷么?”苏娇虞声音软软,一副体贴模样。
季归褚瞥了一眼刻意讨好他的小娘子,打散了眼底的冷意,微笑,“无碍。”
“夫君,我们去哪里。”
“回苍国。”
“娶你。”
苏娇虞:……好吧。
她有点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对季归褚要娶她这个事,苏娇虞感觉不太真切,但她确确实实变成了季归褚的妻子,还在他怀里。
路上苏娇虞腹间又痛了几阵,清醒时的苏娇虞没那么娇气,止痛的苦药她都捏着鼻子老实喝下了。
喝完药,苏娇虞发现,季归褚的表情有点古怪。
然后,季归褚把她抱得更紧了。
苏娇虞:……难道夫君是怕腹痛的我从马上摔下去?
虽然夫君凶名在外,有时候眼神看上去不太好惹,但夫君似乎人不错。
苏娇虞如此暗暗思索着,悄悄观察。
这期间,军队走走停停,不时驻扎,苏娇虞都有点习惯军帐的生活了。
除了没办法好好沐浴洗澡外。
又过了几天,某日,苏娇虞被季归褚从睡梦里抓起,苏娇虞瞪着懵懵的眼睛,季归褚带她出了军帐,到了一个郡城。
苏娇虞:夫君要干什么?
没人知道季归褚要干什么。
苏娇虞茫然,士兵们茫然,郡守也茫然。
或者说,郡守不是茫然,郡守木然的神情是因为害怕到脸色苍白毫无表情。
“祖宗、”当季归褚抱着小娘子骑马进城时,郡守老爷脱口喊了一声。
苏娇虞觉得郡守老爷那表情看上去挺绝望挺崩溃的。
就像看到了非常不欢迎的罗刹。
季归褚行军代行都指挥使的身份,一路出示天子诏命,无人敢阻拦。
郡守老爷见了他,要客客气气地跪下行礼。
“郡衙在哪?”乌发高束的男人拉了下缰绳,扯了抹笑,问恭迎的郡守老爷。
他身上的那阵檀香,就像阵阵血煞,郡守老爷想,以后再也不去寺庙陪女眷礼佛了,因为以后闻一次檀香,他就会想到这吓人的罗刹。
“郡衙、郡衙就在那儿呢、”郡守老爷颤抖着手抚了抚自己的官帽,哆嗦着带路。
到了郡衙后,季归褚面无表情打量着。
在旁侧的郡守瑟瑟发抖,祖宗这是在琢磨什么呢?不会是他们郡城碍了祖宗的眼,挡了祖宗的路,祖宗要夺了郡衙,血洗郡城了吧!
这种疯批事儿这位疯子可是做过的!
季归褚温和问苏娇虞,“小娘子,你觉得这里干净么?”
闻言,苏娇虞看了看府衙的环境。
石泉袅袅,抄手游廊蜿蜒缦回,绿窗雕栏,檐壁飞金,典雅奢侈。
“挺干净的。”甚至,都让苏娇虞怀疑这个郡守是不是贪墨了,不过这事儿她不会跟季归褚说。
“嗯。”季归褚点了下头,他看向郡守。
当季归褚看向郡守时,郡守老爷差点又跪了。
郡守抖成风中小黄花。
“贵府客房借给我们,可以么。”当着苏娇虞的面,季归褚温温微笑,嗓音轻轻柔柔。
郡守呆住,祖宗怎会如此温柔。
郡守:……要命了!祖宗被鬼上身了!
郡守害怕极了。
见那肤白美丽的男人语气温柔,山间竹叶窸窣般,郡守不仅没感到如春风拂面,反而觉得如寒冬极雪,又冷又惊悚,凉意扑簌簌打过脊背。
“周郡守?”季归褚唤了唤发愣的郡守。
郡守:不好!我竟然在季归褚这个祖宗面前走神了!
“下官该死!”周郡守浑身写满害怕,哆嗦着膝盖,抖抖抖,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苏娇虞:……
她看了看季归褚,又看了看郡守。
看到季归褚,苏娇虞不禁愣了下。
她的夫君当真是一位绝世病美人,苏娇虞感慨。
不过,郡守怎么如此害怕病美人呢?
季归褚看上去不是挺正常吗?
不过,郡守就算害怕,那干嘛扇自己的脸呢?脸本来就大,肥肥的,再扇,就更肿了。
丑丑的样子,她夫君看了岂不是心情更不好?
苏娇虞不是很能理解周郡守的行为。
周郡守害怕恐慌,差点踩了阶畔小池,撞了青松昆石,绊了菖蒲山棠。
他刚才双耳竟然未听进这位祖宗的话,他要死了!
他怕季归褚一个眼神吓死他!
更怕季归褚这个血煞恶鬼砍了他的人头!
周郡守曾经在苍都京城为官,登皇宫丹墀,捧笏板,随百官拜万岁爷。还记得那年,季归褚提着一颗血粼粼的人头,从边关踏血而来,丢到众臣面前,把包括周郡守在内的百官吓得半死。
人头滚到天子脚边,季归褚的脸满是血,唯有一双黑眸太过耀眼。
天子沉沉地看季归褚一眼,把虎符丢到季归褚脚边,说:“以后,四皇子不用待在宫里了。”
于是,众臣的噩梦开始了。
罗刹疯狗,是季归褚。
且不说在朝上时疯狗的疯事,到了地方后,季归褚在地方更疯。
周郡守犯了事,差点被刑部关起来,所幸有太子照拂,捞了个郡守管个半城半池。
本以为要吃香喝辣,刮些民脂油水美滋滋地过好郡守老爷的小日子,但他的梦破碎了,碎的如同琉璃灯砸地。
季归褚代督查使,他盯着郡城,还干一堆疯事,每个郡的郡守屁都不敢放。
周郡守:每天看着季归褚带着泱泱血煞之兵从郡城旁经过,很难不觉得此位祖宗不是疯狗。
“贵府客房,可否借孤与小娘子一用呢?”季归褚勾了勾唇,微微笑着,重复一遍,唤醒跑神的周郡守。
他的语气越轻柔,周郡守就越害怕。
“能能能能能、当当当然能、”周郡守结巴。
这时,周郡守看到苏娇虞的手扯了扯季归褚的衣角。
周郡守:???!凉了凉了,这个小娘子要凉了,上次扯季归褚衣角的人,手都没了!
未曾想,季归褚竟低了脖颈,俯下高挑身躯,唇畔勾起病弱的笑,看上去很无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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