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申斥极其严厉,直言要王应礼管教好女儿。起初王应礼并未辩驳,只等到刘缌开口索赔,司空府便不肯善了。
笔墨官司打起来无休无止,为了顾全面子只能说是家事。
既为家事,便请宗正定夺。
太后寝居未央宫,座上除了他们,还有孟氏与王增寿。
一如早前说好,王采薇狠狠咬住刘缌与人私会,说那女子身材高大。王昉之则在旁帮腔,诉说起妹妹归家时的狼狈。姐妹二人一个娇憨圆润、泪珠滚落;一个字字珠玑、风骨卓然,倒叫断家事的宗正生出怜惜。
刘缌自然不敢说自己与羌胡密谋,道是司空家早有悔嫁之心。
“若此事为真,陶邑王侄的确不像话。”清河王年逾五十,为先帝的堂兄,自元始年初任宗正,迄今已近二十载,在宗室中很有分量。
“依清河王看如何处置为妥?”太后面色微沉,听了一早上两相辩驳、各执一词,已疲惫至极,深悔选在皇帝早朝时候召几人入宫,只想尽早结束这出闹剧。
清河王捻了捻胡须,有意偏袒二女,以向王公卖个好,“与其成一对怨偶,不如就此一拍两散。”
“不可!”
“不可!”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惊走殿中诸人睡意,宫官替太后按摩颈周穴位的手也顿了顿。
说话的是刘缌与王采薇。
年少女郎抢先作答,声音如春莺婉转,且不说太后赐婚之折辱意味,就算只看眼前她与刘缌怨憎会模样,也当快刀斩乱麻。就连王昉之也搞不明白她的意思。
“三书六礼已成,若反悔岂不是叫人平白看笑话。臣女忝居殿前,叩请殿下赐一纸恩典。请殿下许臣女,陶邑王不得纳妾、不得宠幸媵女、不得抬高奴婢。”
气氛有些阴沉,太后不肯定夺,清河王也不好再托大出面。
王昉之跪得膝盖胀痛,悄眼望向妹妹——她胜券在握,并无愁容,甚至偷偷伸手,抚平了她袍裾末的褶皱。
她们二人不会因为一次长谈就毫无间隙,但有些龃龉好似悄然淡化了。
“妾在琅琊时候曾听过一桩趣闻。”王增寿伏身向太后行礼后道,“琅琊郡守夫人是妾族中长辈,素来凶悍远闻,可妾小时候觉得她顶顶温柔。只因后来嫁与郡守,与婢妾争风,才落了不好名声。寻常人家尚且如此,遑论郡王。
妾瞧着郡王与三娘应是两情相悦,只是闹点别扭,被底下人误解至此。殿下何不成了他们一桩心意,更添一桩喜事。”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王昉之侧目看向刘缌,忽地问道:“陶邑王伤势如何?”
“已无碍了。”他始终淡淡神情,仿佛多说一句话也费劲。
“既然是两厢情愿,求到孤跟前,也算合宜。鸯奴,日后你可不得侮辱她。”太后微微阖了阖眼,盖棺定论,又流水一般赏赐了许多衣料首饰给王采薇。
“一朝之上三个王,上天倒真是眷顾司空啊。”清河王小声嘟囔了句。
连日多风雪,殿外鲜有日头高盛时候,天光汇聚一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今日天气真好,本来我与李十六娘相约了六博戏,却被这等小人生生耽搁。真是可气!”王采薇伸手挡住视线,“若非害怕牵连阿父,任凭他如何叫嚣,我也不愿来受这一遭罪。”
“既然不愿,何不承清河王的情?”王昉之陪着她一道往前走了数十步才问。“就算退婚,以咱们家如今声势,再与五姓联姻也不算难事。”
青石宫道漫漫,长得令人胆颤。入宫时候不得乘车辇,她已走过无数遍。若论心境,此刻倒生出惶然。
魏冉昨日临走前同她说,小心王增寿,上辈子是她当皇后。而这辈子有司空府助力,她的路子走得顺了许多。
这吊轨的命运如同星穹,拨动其中一颗可以改变走向,却会落入殊途同归的结局。
譬如她避免了远嫁陶邑身死,那王采薇呢?
“阿……阿姐,”王采薇别扭地喊出这个称呼,“我与阿姐年少不睦,甚至还有巴不得对方去死时候,但对外仍是一家人。以刘缌的心性,不论我知道了多少,他都会牢牢将我掌在手里。既然如此,何必让阿父更受诘难。”
她顿了顿又道:“他与羌胡勾结,能有什么好事?我嫁给他后能找到证据最好,若找不到,也能防止他与其他家联姻。阿姐在我今日处境,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吧。”
北地早已沦落战火烽烟,与国朝最鼎盛时候相比,舆图几乎去了三分之一。
她是王氏女郎的前提,首先是一个人。
正因如此,王昉之与她才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五姓七望,世家女郎,受家族十余年无忧无虑的供养,大多只有联姻一个目的。不论嫁王侯还是嫁白丁,始终与家族利益联结。
但没有一个世家会为了侵吞皇权而勾结异族,这才是国朝应有的气节。
“将近岁旦,阿父斡旋数日,也要归家了。”王昉之没有应答,转头说起其他事,“宫中已备好初七人日祭祀典仪,诸王来朝,已于驿馆住下,近些日子便少出门为好。”
逾行至外头,逾觉瑞雪丰年的欣喜。
各家均备好竹节、椒柏酒,跳方相氏的少年亦在街尾作舞。总角小儿缠着祖父求压胜钱,贴起门神的百姓言笑晏晏。
王采薇嗯了声。
“一除一岁,何故旧年。”
她笑了笑,与妹妹前后登上马车。
王应礼归家已至深夜,燃竹节的声响由远及近,已是新岁。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新岁,诸王并十四州刺史一道入东都朝贺,
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止事,俱是司空之责。遇上这样难得的盛典,司空座下二十九掾史尽派,又有执金吾并城门校尉来回巡查,仍难免疏漏。
他滞留许久,前朝后宅皆不安宁,置身东都,竟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喟叹。
赴东都的诸郡王中最年长者为吴王,年近古稀。他所住驿馆距宫城最近,可入住以来屡屡闻到腐朽之气。起初吴王不大在意,直至夜里听闻霹雳声,才警觉起来。
吴地临海,因煮海烹盐把控了国朝盐政近六成。吴王财大气粗,寻了匠人自行修缮驿馆,才发觉横梁蠹痕业已深矣,若不加维护,定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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