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荧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醒来是在一座阴潮的枯树林里,将将睁眼,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弯,碧萝就哒哒哒从旁边跑过来,蹲在扶荧面前,惊喜地戳了戳她的脸——
“你醒啦?”
扶荧低低嗯了声,继续观察四周环境。
天空很黯,应是夜幕,面前点着一堆燃烧的篝火,对不虚洲来说,这种取暖方式未免古朴,不禁愣了一下。
“这是哪儿?”她嗓子发干,仅一句话就牵动伤口,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这么一咳,更是火上浇油,撕裂的钝痛让她额冒冷汗。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扶荧指尖搭上脉搏,额心猛地跳了跳。
不是错觉,身体里的毒正以不正常的速度扩散,依照这个速度,她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我们被卷进了洄时云,这里是蜃楼。”
洄时云是一种并不常见的异景。
它不时出现,将路过的万物包括村镇一同卷入蜃楼。
在蜃楼里,所见之景,所触之物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洄时云记住了这些画面,并一比一还原旧景,最终形成一个层层叠叠的虚空之境。
也许前一刻还是太平鼎盛;下一瞬就迎来战火纷争。
上一息还走在天元年的街道;转眼就回到了一万多年前的无人荒林。
总之,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不能依照常理判断,这是一片完全独立的小天地,被卷入其中的临仙客鲜少能够逃离。
因蜃楼脱离六道管束,自然,沦落在此的无论神魔都失去了他们应有的能力,待洄时云消散,蜃楼也会同时关闭,对不幸卷入在此的落难者来说,这代表着死亡。
鸦九等人自知不是宁随渊敌手,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招来了洄时云,想用这样的方式除掉他。
蜃楼会平等对待每个生命。
饶是碧萝这样的神兽也坚持不了太久,如今扶荧已经清醒,碧萝不再支撑,匍在地上恢复了小青啾的原形,“帝君去探路,估计很快就回来了,我……先睡了。”
对碧萝这样的天地灵物来说,这样的地方会很耗费她的神魂,魂识归沉会极大程度地保护她的灵海不受污染。
扶荧本想将小青鸟收回隐青灯,然而青灯半天不亮,看样子也暂时失去了能力。无奈,扶荧只能脱下外衣裹住她。
留给扶荧的时间同样不多。
也许正是因为时辰周转不同,所以才加快了蛊毒蔓延的速度。
好在她出来时带来了所有药草。
当时就担心路上发生变故,或者宁随渊变卦,这才将药方,还有提前制备好的一副解药带在了身上,现在只要把尸解花混进去,就算完成了。
按理说尸解花要经过精粹提取方能用药,可情况紧急,已顾不上那么多。
扶荧取出要半成品的药瓶,小心倒了一滴融化的花露进去。
气味冲鼻,即便没喝,扶荧也知道它的味道定不太美妙。
扶荧掐着鼻子吞下整瓶解药。
药水发苦,混着隐隐臭气,她强忍半天才不至于干呕出来。
服过药,扶荧根本没时间等解药生效。
她肩膀的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过了这么久,还在不住地往出渗血。
若不赶快处置,她要么死于失血过多,要么死于感染。
扶荧解开腰束,又忍着疼褪去衣物,那块布料紧贴着伤处,血液将纱衣与皮肤完全粘连,剥离时和直接剥一层皮没什么两样。
扶荧扭头去看后背伤势。
伤口不大,约莫小指长的一道口子,可是深,皮开肉绽,隐见白骨。
她的衣袋里常年背着药,这是扶荧行医多年来的习惯。
用药之前需得止血,扶荧定眸看向眼前篝火。
没有片刻的挣扎,她摘下簪子朝篝火接近。
忽然——
火光里映出一双猩红的眸子。
扶荧一惊,攥紧簪子护于胸前,满是警惕地看着前方。
很快有人退出黑暗。
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火苗一缕缕冲天边蹿,映在他玄墨色的袍子上,如点缀的萤火。
啪!
宁随渊朝扶荧脚边丢了只血淋淋的死兔子。
她又被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那只还睁着眼的灰兔。
“就找到这些。”宁随渊说着,顺便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
扶荧:“……?”
食、食物?
“你不是饿了,凑合吃吧。”
宁随渊语气恹恹,显然正处于不快。
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不开心,更别提他本身就是个坏脾气。
扶荧根本不想碰那只死兔子,默默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炽烤银簪。
宁随渊皱眉,方才不觉,此刻才注意到她衣衫半褪,肩头虚虚勾着两根细带子,往下坠着件轻飘飘的小衫,他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垂着眼无所事事地拨弄着眼前的篝火。
扶荧才不理他。
捡起一根树枝叼在嘴里,动作利落地将那烤红的银簪贴至伤口。
疼。
能让人死掉的疼。
扶荧瞬间飙泪,然而只这一次不足以止血,最起码还要重复两三次。
她握着簪子的手再抖,后背除了烧痛就只剩麻木。
宁随渊漫不经心地半撩起眼皮,扶荧正忙着给自己医治,根本没注意到魔头正在看她。
她小脸毫无血色,鬓角碎发被汗水打湿,耷拉着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落两片细细的剪影。
倏尔,扶荧的视线撞了过来。
她眼珠黑黑的,清澈又亮,宁随渊生平第一次慌乱心虚了一瞬,眼神着急避闪,却又半天找不到支点,最后为了掩饰尴尬,大手狠狠薅了一把苍狼的耳朵。
气氛变得沉默。
很快,那头传来扶荧的嗓音:“帝君,可否帮我上药?”
宁随渊搭在苍狼身上的指骨陡然收紧。
扶荧说:“碧萝受到影响昏睡去了,我又实在够不到后面,只能叨扰帝君。”她抿了抿唇,“若帝君不愿……”
“你坐过来。”
不等扶荧把话说完,宁随渊就打断了她。
许是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或是殷勤,宁随渊眉心一抖,烦躁一闪而过,“算了,坐着吧。”
他起身接近扶荧,目光居高临下:“转过去。”
扶荧听话的转过去,伸手把头发都捞到了前头。
女孩弓着腰身,脊背单薄,弓起时可见中间那根青骨,因着疼,背上的皮肤时不时跳一下。
她也白,晃得人眼晕。
宁随渊眯了眯眼,心无旁骛地摊开掌心:“药。”
扶荧往他手里放了一个药瓶。
他手掌大,瓷瓶在他手心里越发显得小得可怜。
宁随渊从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
他是不死不灭之躯,重伤的时候也有,但每次不用管就自个儿愈合了。
给人上药……
好像没有过。
宁随渊犹豫半天,才试探性地把药往伤口上撒,动作拘谨,活像是偷摸着给人下毒。
扶荧疼得闷哼,他吓得停住,莫名不敢再动,同时又气闷,气闷她的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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